那個刹那,仿佛天地間最後一層隔膜被捅破。
不再是風穿林海的呼嘯,不再是風過屋簷的嗚咽,而是清晰的、帶著無數情緒的音節,湧入山穀中村落每個人的耳中。
最先驚醒的是村裡的獵狗,它們夾緊尾巴,對著空無一人的院子發出恐懼的哀鳴。
緊接著,睡夢中的村民被一種從未有過的嘈雜拽入現實。
那聲音無孔不入,鑽過門縫,透入窗紙,像是成千上萬的人在你耳邊同時低語。
有孩童的笑鬨,有女人的哭泣,有老者的歎息,甚至有金戈鐵馬的嘶鳴。
整個村莊,炸了鍋。
人們披著衣服衝出家門,臉上寫滿了同樣的驚恐與茫然。
“怎麼回事?”“誰在說話?”“鬨鬼了!”恐慌如瘟疫般蔓延,有人抓起鋤頭,有人緊抱孩子,瑟縮地望向聲音的源頭——那無處不在的風。
嶽山站在院中,任由那詭譎的風吹動他灰白的發絲。
他的臉,比院裡的磨刀石還要沉。
彆人聽到的是雜亂的低語,他聽到的,卻是金石交擊的殺伐之音。
那是他年輕時在戰場上聽過無數遍的聲音,是刀鋒入肉的悶響,是臨死前的喘息。
風中,夾雜著一股凜冽的戰意,仿佛一支沉睡了百年的軍隊,正在蘇醒。
他緩緩轉身,走進昏暗的柴房,取下了牆上那把許久未用的舊刀。
刀身布滿鏽跡,但當嶽山的手掌握住刀柄時,一股沉凝如山的氣勢驟然升起。
他沒有擦拭鏽跡,隻是用一塊粗布,一遍又一遍地,磨著那早已鈍化的刀鋒。
“當啷……”
清脆的聲響,在萬千私語的風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知道,這次的敵人,不是用拳頭就能解決的。
村口,賣藥茶的小女孩山雅卻顯得異常平靜。
她的小棚子被風吹得吱呀作響,陶罐裡的藥茶泛起圈圈漣漪。
風吹到她耳邊,那些彆人聽來是噪音的低語,在她聽來,卻是一首熟悉的歌。
她聽到了岩縫裡螞蟻搬家的沙沙聲,聽到了百裡外山澗流水的潺潺聲,聽到了泥土下草根生長的劈啪聲。
那晚夢中低語的無數聲音,此刻都活了過來,在風中對她唱著生命的歌謠。
她閉上眼,嘴角微微翹起,仿佛在傾聽一場盛大而秘密的交響。
她知道,這不是鬼魅,這是世界在開口說話。
與山雅的安然不同,蘇璃的屋子裡,死寂得可怕。
她用儘全力閂上了門窗,用布條塞住了所有縫隙,可那聲音依舊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風,不再是她筆下那個溫柔或狂野的信使,它成了一個追魂的厲鬼。
它在她耳邊念著一個個名字,那些被她寫進故事裡,又親手埋葬的名字。
它在她耳邊重現著一幕幕場景,那些她以為早已被歲月塵封的過往。
“……背叛者……”
“……火焰……高塔……”
“……那艘船,不該沉……”
風聲越來越尖利,最後,彙成一個清晰無比的名字,一個她用儘一生力氣去忘記的名字。
“砰!”
蘇璃手中的拐杖脫手落地,她渾身劇烈顫抖,麵色慘白如紙,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