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暖意,瞬間驅散了清晨的寒氣。
聾兒小芽怔在原地,眼看著碗底那三個由冰霜凝結的“小芽光”字,邊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
這不是被風吹散的,也不是被陽光烤化的,更像是一種吞噬,晨光如同一頭溫柔而貪婪的巨獸,正一口一口地將那屬於他的名字,連同那冰冷的霜氣一同飲下。
他心中一緊,那是他存在過的唯一證明!
他下意識地撲上前,想用那隻陶碗將最後一點霜字護住,哪怕隻能留住一瞬。
可他的手剛剛伸出,一股奇異的感覺便攫住了他。
光中有聲。
不是耳朵聽到的聲音,而是某種更深層、更直接的共鳴,仿佛整個世界的弦都被撥動了。
風是靜止的,村頭的炊煙筆直地升向天空,可那片照在他手背上的晨光,卻在低語。
“小—芽—光。”
那聲音輕柔得如同初雪消融,滴落在沉睡的土地上,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無儘的撫慰。
小芽猛地縮回手,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看到,那霜字並未徹底消失,而是在被光吞噬的最後一刻,所有的冰晶都迸發出璀璨的銀芒,它們流轉、彙聚,最終化作一道細若遊絲的銀線,掙脫了陶碗的束縛,扶搖直上,沒入湛藍的天際。
碗底空空如也,再無一絲霜痕。
可小芽卻笑了,他抬起頭,迎著漫天傾瀉的光輝,心中一片澄明。
他知道了,從今天起,他的名字不再需要冰冷的霜來刻印,因為光,已經學會了呼喚。
村子的另一頭,晨練的鼓點已經敲響。
武童阿跑正紮著馬步,渾身熱氣蒸騰。
老武師要求他,練拳先練腳下根,一步一印,要讓土地記住他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向前踏出七步,每一步都勢大力沉,如同戰鼓擂動。
當第七步落下時,異變陡生!
他腳下的土地沒有如往常般塵土飛揚,反而發出一聲沉悶的嗡鳴。
緊接著,一道道刺目的銀光自他腳印邊緣的泥土縫隙中迸射而出,那光芒並非四散,而是像有了生命的藤蔓,沿著地脈瘋狂蔓延、交織,竟在他麵前的空地上,憑空拚湊出了一個巨大的光影文字——“跑!”
風未至,光已先行。
還不等眾武童驚呼出聲,那“跑”字光芒大盛,更多的銀絲如植物的根係,破土而出,隨著某種神秘的節拍輕顫,最終,三個頂天立地的大字光影赫然成型——“跑山嶽”!
刹那間,一座巍峨巨山的虛影在光字之後浮現。
那山影沒有半分威嚴壓迫之感,反而像水墨畫般輕靈,它在光芒中緩緩搖曳,最終化為無數光點,與那三個大字一同沉入地底,仿佛倦鳥歸林,落葉歸根。
當夜,老武師獨自坐在院中,看著那株刻著“跑”字的百年藤蔓,陷入了沉思。
往日裡,藤蔓隻是被動地纏繞著刀刻的字痕。
可今夜,那粗壯的藤蔓竟不再需要任何刻痕,每一片葉子的脈絡中都透出瑩瑩的光,光芒彙聚,清晰地勾勒出一個日夜不息、仿佛在奔騰的“跑”字。
老武師長長歎出一口氣,渾濁的他知道了,那股奔跑不息的意誌,已經不再需要寄托於外物,它成了這片土地自己的光。
夜色如墨,織機聲停了。
新婦玄音坐在窗前,並未點燈。
皎潔的月光如水銀般自窗欞灑落,將對麵的土壁照得如同一麵古鏡。
她正靜靜地享受著這份寧靜,牆壁上卻忽然起了變化。
三個大字毫無征兆地浮現在牆上——“聽音玄”。
那不是皮影,更不是畫作,而是流動的光本身,每一個筆畫都在隨著一種無聲的節拍輕輕跳動,仿佛月光有了心跳。
緊接著,一個女子的虛影在光字前浮現,長發如瀑,隨光而舞,那發絲根根分明,竟像是被月光浸染的銀草,與那無聲的節跑共顫。
她並未撫琴,也未坐下,隻是靜立著,便仿佛有天籟之音從她身上流淌而出。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聲稚嫩的掌擊聲。
一個雙目緊閉的盲童,正用小手輕輕拍打著地麵,口中發出一個清晰的音節:“聽!”
話音落下的瞬間,牆壁上的光芒驟然大亮,亮到極致,隨後轟然散開,化作億萬星點,穿透了屋頂,融入了深邃的夜空。
玄音震驚地望著這一幕,心中仿佛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
第二日,她在溪邊洗衣時,驚奇地發現,溪岸邊那些被村裡人稱作“心燈”的野花,竟整片整片地亮了起來,每一片花瓣都散發著柔和的光暈,仿佛在與天上的月光遙相呼應。
她俯下身,輕輕觸摸著那些發光的花瓣,終於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