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三月下旬的北京城,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喧囂。硝煙未散儘,血腥味尤存,卻又被一種病態的亢奮所覆蓋。昔日莊嚴肅穆的衙門,如今紛紛掛起了“大順”的牌匾。而最熱鬨的,莫過於各府衙門前臨時設立的“報名處”。
曾經大明王朝的袞袞諸公,此刻如同嗅到腐肉的蠅群,蜂擁而至。蟒袍玉帶、緋袍青袍混雜在一起,往日裡矜持的官威蕩然無存,隻剩下爭先恐後的推搡和諂媚的笑容。新的功名,新的前程,仿佛唾手可得。
少詹事項煜擠在人群前列,聲音格外洪亮,帶著一種刻意表演的慷慨激昂:“大順新朝,如日方升!項某不才,願效古之管仲、魏征,為新主儘忠,定國安邦!”他捋著胡須,目光灼灼,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在新朝位列九卿。
翰林庶吉士周鐘更是躊躇滿誌,對著負責登記的一名闖營小頭目侃侃而談:“將軍明鑒!江南膏腴之地,人心思定!隻要大順王師一到,傳檄可定!周某不才,願為前驅,獻上《平南十策》!”他口中的“江南不難平也”,引得周圍幾個同樣急於表現的官員頻頻點頭。
給事中時敏來得稍晚,眼見隊伍排得老長,急得滿頭大汗,拚命往前擠,差點被維持秩序的闖軍士兵用槍杆攔住關在門外。他一邊狼狽地整理著擠歪的官帽,一邊喘著粗氣大聲嚷道:“讓開讓開!天下將一統矣!正是用人之際,耽誤了本官為新朝獻策,爾等擔待得起嗎?!”語氣依舊帶著舊日的官腔,隻是對象換成了新主子。
吏政府大堂原吏部衙門),考功司郎中劉廷諫,一個須發皆已花白的老官僚,佝僂著腰,緊張地站在權將軍牛金星麵前。牛金星撚著胡須,慢條斯理地打量著他,眼中帶著一絲戲謔:“劉郎中,年歲不小了吧?瞧瞧這須發,都白了。”
劉廷諫心中一緊,老臉漲得通紅,卻立刻堆起最諂媚的笑容,腰彎得更低,急聲辯解道:“太師明鑒!下官……下官隻是憂心國事,操勞所致!若得太師青眼,不拘如何驅使,下官定當鞠躬儘瘁!這須發……用則自然變黑!下官……下官不老!尚能飯矣!”他那急切辯解、甚至不惜說出“須發變黑”這等荒謬之語的姿態,引得牛金星身後的親兵都忍不住嗤笑出聲。牛金星眼中鄙夷更甚,但還是揮了揮手,示意旁邊書吏記下名字。
然而,並非所有舊官都如此“幸運”。當原內閣首輔魏藻德被兩名凶神惡煞的闖軍士兵反剪雙手,粗暴地押往一處戒備森嚴的大宅院原某勳貴府邸,現被劉宗敏征用為“追贓所”)時,這位曾經位極人臣的老宰相,臉上還帶著一絲茫然和不解。他看著那扇緩緩關閉、如同巨獸之口的朱漆大門,忍不住掙紮著對押送他的士兵疑惑地問:“這……這是為何?若大順天子願用老臣,不拘如何驅使,哪怕微末之職,老臣也甘之如飴!鎖閉於此……卻是何解?”
魏藻德不明白。他以為新朝初立,廣納賢才,他這樣的“賢相”必受重用。他絕沒想到,在李自成、劉宗敏這些出身草莽的義軍領袖眼中,他們這些明朝高官顯貴,早已被貼上了“國蠹民賊”的標簽!他們的巨額家財,不是盜竊國庫所得,便是盤剝百姓的民脂民膏!統統是贓款!三品以上高官?根本無需錄用!統統抓起來,榨乾他們身上的每一滴油水,用來“助餉”!
一場名為“追贓助餉”,實為係統性拷掠的腥風血雨,在這座剛剛易主的帝都,拉開了帷幕。十二個權傾一時的人物,成了第一批被架上“榨銀機”的羔羊:
襄城伯李國楨新晉勳貴):這位曾在崇禎麵前表演“欲典當蟒袍”的影帝,此刻被扒光了華麗的蟒袍,僅著單衣,捆在冰冷的刑凳上。劉宗敏的親兵統領,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手持浸過鹽水的皮鞭,獰笑著:“伯爺,您那為國捐軀的戲碼演得不錯!現在該捐點實在的了!說!銀子藏哪兒了?”鞭影呼嘯,皮開肉綻!李國楨起初還能哀嚎著“冤枉”,幾鞭下去,便殺豬般慘叫起來:“我捐!我捐!彆打了!城南……城南當鋪有寄存的二十萬兩銀票!還有城西彆院的夾牆裡……啊——!”
駙馬都尉冉興讓皇親):這位崇禎的妹夫,被單獨關在一間陰冷的廂房。負責他的闖將手段更“文雅”些,隻是命人端來一個燒得通紅的炭盆,上麵架著幾根細長的鐵釺。“駙馬爺金枝玉葉,”闖將陰惻惻地笑,“咱不興動粗。您看這釺子,燒紅了,輕輕往指甲縫裡一插……嘖嘖,那滋味兒,保管您想起所有忘了的賬目。”冉興讓看著那漸漸變紅的釺尖,嚇得魂飛魄散,褲襠瞬間濕透,癱軟在地:“我說!我說!公主……公主陪嫁的莊子地契在……在書房暗格!還有……還有我存在錢莊的私房……共……共十五萬兩!饒命啊!”
成國公朱純臣世襲勳貴):這位掌管過京營、哭窮隻捐三百兩的國公爺,此刻被倒吊在房梁上,頭下放著一盆渾濁的臟水。一個士兵用木瓢舀起水,慢悠悠地往他口鼻裡灌。“國公爺,墊付軍餉的銀子呢?吐出來吧!”朱純臣被嗆得死去活來,涕淚橫流,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終於崩潰:“吐……吐!我吐!京郊有十二處田莊地契……庫房……庫房地下埋著三十萬兩現銀……還有……還有存在晉商票號的……五十萬兩……放我下來……呃……”水依舊無情地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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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士陳演前首輔):老首輔陳演的待遇“特殊”。他被帶到一間堆滿賬簿的房間,幾個闖營的刀筆吏多是投降的落魄文人)皮笑肉不笑地請他“回憶”曆年經手的工程款項、鹽稅漕糧的“損耗”。每當他“想不起來”,旁邊的士兵便拿起一根裹著厚布的棒子,看似不重地敲打他腿上的麻筋。那酸麻脹痛、如同萬蟻鑽心的滋味,讓養尊處優的老首輔渾身抽搐,冷汗如漿。“想……想起來了!戶部……戶部有一筆河工銀子……老夫……老夫分潤了五萬兩……還有……還有……”他哆哆嗦嗦地交代著,仿佛在剜自己的肉。
兵部尚書張縉彥掌軍需):這位曾以“清廉”和“大局觀”拒捐的兵部尚書,此刻被扒去官服,赤膊綁在院中的木樁上。劉宗敏親自提著一桶剛從冰窖裡鑿出來的、帶著冰碴的冷水,獰笑著走到他麵前。“張尚書深諳錢糧之道,想必也懂這‘冰火兩重天’的滋味?”話音未落,一桶刺骨的冰水猛地從頭澆下!張縉彥發出非人的慘嚎,身體瞬間蜷縮如蝦米,牙齒咯咯作響,皮膚肉眼可見地泛起青紫。“再澆!”劉宗敏冷酷下令。幾桶冰水下去,張縉彥已凍得神誌不清,斷斷續續地交代了克扣軍餉、倒賣軍械的贓銀存放地點,總計不下四十萬兩。
嘉定伯周奎崇禎嶽丈):國丈爺的待遇“格外隆重”。他被單獨關在府中正堂,四周門窗緊閉。幾個膀大腰圓的士兵,手持沉重的木枷,不由分說將他十根手指死死夾住!粗糲的木枷邊緣深深陷入皮肉,指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老國丈,三千兩銀子打發叫花子呢?您閨女那五千兩的首飾錢,您老還昧下兩千兩,真當咱是傻子?”夾棍猛地收緊!周奎發出殺豬般的慘嚎,眼珠暴突,渾身肥肉劇烈顫抖。“啊——!鬆手!鬆手!我說!庫房……庫房地窖!有……有八十萬兩!還有……還有密室的珠寶……價值……價值連城!饒命啊!指頭……指頭要斷了!”劇痛之下,守財奴的底線徹底崩潰。
司禮監掌印太監王之心內宦之首):這位曾“慷慨”捐出一千兩的大太監,此刻正經曆著太監最恐懼的折磨。他被剝得隻剩貼身小衣,捆在條凳上。一個士兵拿著燒紅的烙鐵,在他眼前晃悠,熾熱的氣息烤得他臉頰生疼。烙鐵的目標,並非皮肉,而是他下身那空蕩蕩的位置。“王公公,聽說您老在宮外置辦了不少產業?田莊、鋪麵、放印子錢……說說吧,省得咱家這烙鐵,給您那‘清淨地’再開開光?”王之心的心理防線瞬間崩塌,屎尿齊流,尖聲哭喊:“饒了奴婢!奴婢全招!全招!城南有六間鋪子,城北有三千畝良田,放債的賬本在……在西山彆院佛龕底下!現銀……現銀埋在禦河橋下柳樹根!有……有六十萬兩啊!求爺爺饒命!”
定國公徐允禎世襲勳貴):這位徐達的後裔,被帶到一間堆滿各種駭人刑具的房間。負責他的闖將慢悠悠地挑選著,最終拿起一副布滿尖銳銅釘的“拶指”。冰冷的銅釘抵住徐允禎細皮嫩肉的手指。“國公爺,祖宗掙下的爵位,也得有命享不是?說說吧,您那金山銀海,都埋在哪塊風水寶地下了?”拶指緩緩收緊!尖銳的銅釘刺破皮膚,嵌入指骨!徐允禎發出淒厲不似人聲的慘叫,身體瘋狂扭動:“啊——!停下!我說!祖墳……祖墳旁邊的假山下!有……有二十萬兩黃金!祠堂……祠堂祖宗牌位後麵有暗格!放……放著田產地契!饒了我吧!”
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實權文官):這位掌管官員銓選的“肥缺”郎中,被反綁雙手吊起來,腳尖勉強點地。兩個士兵手持粗大的木棒,獰笑著站在他左右。“吳大人,賣官鬻爵的買賣做了不少年吧?行情幾何?買家名單呢?銀子呢?”木棒帶著風聲,狠狠抽打在他小腿迎麵骨上!鑽心的劇痛直衝腦門!吳昌時慘叫連連:“彆打了!我記……記在密賬上!賬本……賬本藏在我小妾臥房的馬桶夾層裡!銀子……銀子都兌成了金葉子,埋在……埋在書房花盆底下!有……有十五萬兩!”
戶部侍郎王鼇永掌管錢糧):這位戶部高官被關進一間狹小的黑屋,雙手雙腳被鐵鏈鎖在牆上。黑暗中,隻有老鼠的窸窣聲和滴水聲。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刺眼的光線中,一個士兵端著一碗散發著惡臭的、渾濁不堪的“食物”放在他腳下。“王大人,餓了吧?咱這‘斷頭飯’滋味如何?想不想吃頓好的?銀子換飯,天經地義!”饑渴交加加上黑暗的恐懼,讓王鼇永精神瀕臨崩潰,他哭喊著交代了貪汙漕糧折銀、挪用庫銀的贓款藏匿地點,總計超過三十萬兩。
前首輔魏藻德重點關照):這位直到被鎖拿還疑惑“為何不用我”的前首輔,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被單獨關押,劉宗敏親自“伺候”。先是皮鞭沾涼水,抽得他舊傷未愈的官袍破碎,皮開肉綻。接著是“老虎凳”,一塊塊沉重的青磚墊在腳跟下,小腿骨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魏藻德起初還哀嚎著“願為新朝效力”,幾番酷刑下來,隻剩下絕望的嘶喊:“銀子!我有銀子!彆折磨老夫了!府邸後花園的荷花池底!沉……沉了十個大鐵箱!全是現銀!八十萬兩!還有……還有通州碼頭倉庫的貨……值……值二十萬兩!都給你們!求……求給個痛快!”他涕淚橫流,屎尿失禁,昔日宰輔的威嚴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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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庶吉士周鐘積極投靠者):諷刺的是,這位曾揚言“江南不難平”、積極獻策的周鐘,也未能幸免。他被抓時還一臉錯愕:“我是投效新朝的!我有《平南十策》獻上!”負責他的闖將冷笑:“獻策?先把你貪墨的稿費、收受的潤筆銀子吐乾淨再說!”對付文人,手段更“精巧”。他被按在椅子上,一個士兵拿著鉗子,獰笑著逼近:“周大才子,聽說你牙尖嘴利?咱幫你鬆鬆口!”冰冷的鉗子夾住一顆門牙,猛地一拔!鮮血迸濺!周鐘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滿口是血,含糊不清地哭喊:“我吐!我吐!書……書房書架第三排暗格!有……有金條!還有……存在嶽父家的字畫古董……值……值五萬兩!彆拔了!啊——!”
昔日金碧輝煌的府邸,成了哀嚎遍地的煉獄。皮鞭聲、烙鐵滋滋聲、夾棍收緊的吱呀聲、拔牙的脆響、絕望的哭喊與求饒聲……混雜著金銀被搜刮出來時叮當作響的冰冷聲音,構成了一曲亡國之際最荒誕、最血腥的協奏曲。
權貴們吐出的,是堆積如山的白銀、黃金、珠寶、古玩、田契、房契。據聞,短短十餘日,僅在北京城內,闖軍便“追贓助餉”掠得白銀超過七千萬兩!這些昔日被他們視為理所當然的財富,此刻成了索命的符咒。
李自成看著源源不斷運入庫房的、閃爍著誘人光澤的金銀,臉上露出一絲冷酷而滿足的笑意。他對著身旁的牛金星、劉宗敏道:“看看!這便是大明朝的柱石!蛀空了天下,肥了自己!今日,不過是讓他們把吃下去的,連本帶利吐出來罷了!”他的話語中充滿了對舊官僚體係刻骨的仇恨和一種農民式的樸素正義感。
然而,這殘酷的“助餉”,在榨乾了前朝權貴的同時,也如同滾燙的烙鐵,在每一個北京居民、尤其是那些尚在觀望的前明官員心頭,烙下了深深的恐懼與寒心。當滿洲鐵騎的隆隆蹄聲,在不久之後,由山海關方向隱隱傳來時,這些飽受摧殘、心有餘悸的“前朝餘孽”們,會做出何種選擇?曆史,即將給出它冰冷而殘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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