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漢江邊?"白胡子老漢把旱煙鍋子在鞋底上磕得梆梆響,"你幾個瓜娃走岔劈咧!這兒是長山,要過江得先翻鹿門山,少說還有三十裡爛泥路等著呢!"
馬守應聽得直撓後腦勺:"長山、鹿門山...這不都一座山麼?"
"哎——"老漢拖長聲調,煙杆子在空中畫了個大圈,"這搭有霸王山、香爐山、李家大山、獅子山跟鹿門山,山套山嶺連嶺,綠得能滴出油來!長山就是這些大山夾縫裡的小土包包。"
"小土包包?"劉體純急得直跺腳,"就這小土包包都把俺們困了三天三夜,還咋去江邊嘛!"
老漢嘿嘿一笑,露出三顆黃板牙:"甭看是小土包包,方圓十裡跑不出去!老話咋說來著——"十裡長山九裡空,韓信他媽住當中"!"
"韓信?"馬守應眼珠子瞪得溜圓,"那不是幫劉邦打天下的謀士麼?咋跟這荒山扯上咧?"
老漢往門檻上一蹲,唾沫星子飛濺:"早年間韓信窮得叮當響,背著病老娘要飯要到長山。碰上個風水先生讓他幫忙釘木橛子,這娃鬼精鬼精的,把被地氣頂出來的橛子又插回去。等先生回來,他裝傻充愣說沒動過。先生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把快斷氣的老娘埋在這風水寶地上咧!完事就去投奔了項羽,後來才跟的劉邦..."
半天沒吱聲的劉體純突然插嘴:"又是項羽又是劉邦,這山溝溝裡故事還不少!"
"那可不!"老漢煙杆子往西一指,"鹿門山上還有霸王寨呢!當年項羽就是從這兒發兵打襄陽,山脊上留著老長一道石頭城牆,跟龍脊梁似的!"
馬守應急得直搓手:"老叔啊,那到底咋個才能到鹿門山嘛?"
老漢把煙杆子往西邊一指,唾沫星子飛濺:"順著這道山溝溝往西蹚三十裡,瞅見人踩出來的羊腸小道就到咧!那鹿門山可是塊風水寶地,唐朝的孟浩然就在那兒隱居過。"說著把桌上那本泛黃的破書往起一撩,"瞧見沒?這就是孟夫子留下的真跡!"
馬守應小時候也念過幾年私塾,要不是趕上災年餓得啃樹皮,說不定早考了秀才。可這會兒盯著書上的字直發愣——那些字彎彎繞繞跟蚯蚓爬似的,半個都不認得!他心裡直犯嘀咕:這年頭認得自己名字的都算文化人,老漢這般學問,咋不在京城當大官,反倒窩在山旮旯裡啃書本?
老漢突然盯著馬守應的回回小帽看了半晌:"後生,你莫不是江湖上盛傳的老回回?"
"正是晚輩。"
"嘖嘖!"老漢把旱煙鍋子磕得梆梆響,"這兵荒馬亂的世道,還能守著本分不容易!可甭學韓信那缺德貨,活埋親娘要遭天打雷劈的!"
劉體純插嘴道:"韓信不是封了齊王麼?"
"封王頂個屁用!"老漢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劉邦答應不用刀兵抓他,結果讓呂雉那婆娘帶著丫鬟婆子,拿竹簽子把他紮成篩子!"說著突然壓低嗓門對馬守應招手,"娃啊,你湊近些..."
馬守應趕緊把耳朵貼過去,老漢嘴裡的旱煙味兒熏得他直眯眼。隻聽老漢嘀嘀咕咕說了幾句,馬守應聽得雲裡霧裡,隻能胡亂點頭。
退出茅草屋,火把眼瞅著要滅。劉體純急得抓耳撓腮:"哥,老漢跟你說啥悄悄話了?"
馬守應支支吾吾:"就說...就說江邊有左良玉的伏兵..."
火把"噗"地滅了,四周頓時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馬守應一屁股坐在石頭上:"球!黑咕隆咚的再摔下山崖去!橫豎都是睡,等天亮了再找路!"
夜風刮得樹葉子嘩啦啦響,遠處傳來幾聲狼嚎。四個人擠作一團,聽著彼此肚子裡的咕嚕聲熬到天明...
深秋的黎明,山風跟刀子似的往人骨頭縫裡鑽。劉體純正做夢啃羊腿呢,突然讓一陣賊風刮得直打哆嗦,一激靈就醒了。伸手一摸,好家夥!渾身的衣裳都讓露水浸得透濕,貼在皮肉上跟裹了層冰碴子似的。扭頭瞅瞅旁邊的馬守應,這老哥可精著呢——粗布頭巾往身上一搭,露水全叫布頭吸走了,裡頭的衣裳乾爽得能當鋪蓋使。
"起起起!都麻溜起來!"劉體純拿腳踹了踹還在打呼嚕的兩位,"尋些乾柴禾生火,再睡下去非凍成冰棍不可!"
兩個小兵迷迷瞪瞪爬起來,跟沒頭蒼蠅似的在山石縫裡扒拉乾樹葉。馬守應讓動靜吵醒,揉著惺忪睡眼直嘟囔:"你個二球貨,大清早的折騰個啥勁..."
"少廢話!"劉體純揪著衣領子抖落水珠子,"趕緊把衣裳烤乾回營地去!"
等收拾利索了,四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往回摸。沒成想才轉了兩個彎,營地的炊煙就在眼前飄了。劉體純直拍大腿:"日他個先人!合著咱們就在家門口轉悠了一宿?"馬守應也納悶,派小兵去尋那老漢的草屋,可邪了門了——昨晚上明明記得清清楚楚的茅草棚子,這會兒連個茅草根都找不見咧!
晨霧在山溝裡打著旋兒,昨夜的篝火灰堆還冒著青煙。四個人你瞅我我瞅你,後脊梁一陣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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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著在深山老林裡耽擱得太久,近萬人的隊伍擠在羊腸小道上跟螞蟻搬家似的,半天挪不動一步。馬守應急得直搓手,最後一跺腳:"分兵!分三路走!"他跟劉希堯領著中路,賀一龍和藺養成帶著左路,劉體純跟賀錦管右路,約好在江邊碰頭。這鹿門山可是個邪性地界,自古就沒人敢往深處走,石縫裡趴著毒蠍子,樹根底下蹲著癩蛤蟆,時不時還能瞅見野狼和花豹子的影子在樹叢裡閃。
劉體純這二愣子和賀錦領著右路軍往右摸,滿眼都是密匝匝的樹林子,哪有什麼正經路啊!開路的路應標扯著嗓子喊馮雄:"往右!再往右!"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個時辰,竟撞見一條堆滿亂石頭的山溝溝。這幫人就跟撿著寶似的,順著山溝往上爬,稀裡糊塗就躥到了山頂上。
山頂上亂石堆得跟狼牙似的,就巴掌大塊平地能落腳。馮雄扒著石頭往下一瞅,半山腰好像有塊平坦地兒,趕緊讓人腰裡係上麻繩,一個接一個往下出溜。等劉體純和賀錦好不容易下到半山腰,馮雄他們早躥到漢江邊的灌子灘了。結果剛露頭,對岸明軍的大炮就"轟轟"炸開了花,炸得這幫人抱頭鼠竄,又縮回林子裡當起了山大王。
要說這漢江兩岸的山勢啊,東邊是鹿門山,西邊是峴山,兩座大山跟門神似的把襄陽城護在當間兒。馬守應跟劉體純這幫愣娃哪知道,三百多年前蒙古韃子就在這兒使過壞!那會兒蒙古人在峴山南邊的虎頭山上修了個萬山堡,還沿著山脊壘了道老長的城牆直通江邊。又在鹿門山外的灌子灘上起了個三裡多的大寨子,東西夾擊想把襄陽城困成死疙瘩。左良玉這老狐狸門兒清,早早就派兵把守著那道古城牆。
賀錦打發人上山去尋中路的馬守應跟劉希堯,劉體純這邊正指揮著搭窩棚。有個親兵屁顛屁顛跑過來:"將爺,那邊山崖上有個洞,寬敞得很,能住人!"劉體純一聽就來勁了:"走!帶俺瞅瞅去!"到跟前一看,洞口讓雜草灌木遮得嚴嚴實實,小兵們正掄著砍刀清理呢。扒拉開一看,好家夥!這洞口大得能趕進馬車去!
劉體純一屁股坐在石頭上,眯著眼往對麵山頭瞅。心說隻要過了江拿下峴山,左良玉這龜孫子就插翅難逃!正琢磨著,賀錦也溜達過來了,指著洞口上頭一塊怪石說:"二虎,你看那塊石頭像不像個王八?嘿!旁邊那塊還盤著條長蟲呢!"倆人正說得熱鬨,洞裡跑出個小兵:"將爺,石壁上刻著字,俺們認不得..."
賀錦好歹念過幾年私塾,湊到石壁前眯著眼念道:"龐公舊隱鹿門山,近在襄城漢水間..."劉體純聽得直撓頭:"這文縐縐的說的啥玩意兒?"賀錦也犯嘀咕:"龐公?莫不是哪個前朝的大人物?"
日頭都偏西了,馬守應領著中路軍的弟兄們在山道上爬得腿肚子轉筋。前頭探路的突然扯著嗓子喊:"大哥!山頂上有個石頭寨子!眼瞅著就到咧!"這一嗓子把蔫頭耷腦的隊伍喊得來了精神,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往上竄。
爬到山頂一瞅,米喇印早就在霸王寨裡候著了。這黑臉漢子指著幾間石頭屋子直嚷嚷:"哥啊!俺都把老營給您拾掇利索了,您就住這兒!"馬守應打量著這個葫蘆形的石頭寨子,撇撇嘴沒啥興致:"走!帶俺去江邊瞅瞅!"
米喇印急得直搓手:"可使不得!對岸左良玉那龜孫把大炮都架好了,見著人影就轟!"馬守應哪管這個,硬是帶著人摸到江邊。這一看可不得了,老古渡口的石頭台階跟龍脊梁似的伸進江裡,對岸明軍更絕,直接在石階上壘起丈把高的城牆,黑黢黢的炮管子從牆眼裡伸出來,活像毒蛇吐信子。
馬守應倒吸一口涼氣,舌頭吐出來老長:"親娘咧!這鬼地方連條破船都沒有,難不成讓弟兄們插翅膀飛過去?"江風卷著浪花拍在石階上,濺起的水珠子跟下雹子似的,打得人臉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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