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殘骸在冬日的寒風中嗚咽。破碎的宮牆,焦黑的梁木,凝固在青石板縫隙裡的暗紅血跡,以及空氣中那揮之不去的、混合了硝煙、焦糊和死亡氣息的濃烈腥甜,都在無聲地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以及另一個以鐵血鑄就的秩序的開始。
李長風站在原清廷皇宮殘存的鳳凰樓高台上,猩紅的帥氅在朔風中獵獵作響,如同翻卷的血浪。他俯瞰著這座曾經號令白山黑水的都城,目光如同冰封的寒潭,深不見底,不起波瀾。腳下,昔日象征皇權的廣場上,此刻卻黑壓壓地跪滿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是昨日高高在上的滿洲貴胄、宗室勳戚。他們穿著沾滿灰塵、失去光澤的錦緞貂裘,梳著散亂不堪的金錢鼠尾辮,臉上交織著恐懼、絕望、麻木和不甘。哭聲、壓抑的抽噎聲、孩童驚恐的啼哭聲,彙成一片絕望的低沉悲鳴,在空曠的廢墟上空盤旋。
一隊隊身著猩紅軍服、刺刀雪亮的李家軍士兵,如同冰冷的鋼鐵柵欄,將這片曾經的“天潢貴胄”牢牢圍困在中央。士兵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執行命令的冷酷漠然。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肅殺。
“大帥,名單初步甄彆已畢。”親兵統領李鐵柱快步上前,雙手奉上一份厚厚的、墨跡未乾的卷宗,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有力,“按您吩咐,以罪論處。”
李長風接過卷宗,並未翻開細看,隻是用指關節在冰冷的封皮上輕輕叩擊了兩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他的目光掃過廣場上那片絕望的人海,最終落在遠處睿親王府的方向,停留了一瞬,隨即收回。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寒風、主宰生死的冰冷威嚴,清晰地傳遍整個高台:
“傳令:依律而行!”
“遵帥令!”李鐵柱單膝轟然跪地,抱拳領命,隨即起身,轉向高台邊緣肅立的傳令官們,聲如洪鐘:
“大帥有令!依律而行——!”
命令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間激起千層浪!
“甲字營!執刑隊!出列!”一名軍官厲聲高喝。
嘩啦!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中,一隊隊端著燧發槍、眼神如鐵的士兵從包圍圈中踏出,迅速在廣場一側列隊。黑洞洞的槍口,整齊地指向了被拖拽到最前排的一批人。這些人,大多是各旗的實權貝勒、貝子,或是手上沾滿漢人鮮血的悍將、酷吏,他們的名字早已被血債浸透。
“愛新覺羅·碩托!鑲紅旗固山額真!崇禎四年,率部入關,屠戮河間三縣,婦孺不留!罪證確鑿!當誅!”
“瓜爾佳·鼇拜!護軍統領!縱兵劫掠,虐殺降卒,私設刑堂,殘害忠良!罪大惡極!當誅!”
“葉赫那拉·蘇克薩哈!刑部侍郎!構陷株連,炮製冤獄,死難者逾千!當誅!”
…
宣判的聲音冰冷而短促,如同死神的點名冊。每一個名字被念出,都伴隨著絕望的嚎哭、徒勞的掙紮和士兵粗暴的拖拽。被點到名字的人,有的癱軟如泥,屎尿齊流;有的破口大罵,狀若瘋魔;有的則麵如死灰,引頸待戮。
“預備——!”執刑軍官高舉的佩刀在寒光中猛然下劈!
“砰!砰!砰!砰——!”
密集而沉悶的排槍聲驟然撕裂了廣場的死寂!白色的硝煙瞬間升騰彌漫!前排跪著的人影如同被無形的巨鐮掃過,齊刷刷地撲倒在地。鮮血如同潑墨,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迅速洇開、蔓延,彙聚成一條條刺目的猩紅小溪。濃烈的血腥味瞬間蓋過了硝煙,衝天而起。
廣場上死寂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淒厲、更絕望的哭嚎!幸存者如同受驚的羊群,拚命向後縮去,互相推搡踐踏,場麵一片混亂。士兵們立刻上前彈壓,冰冷的刺刀和槍托毫不留情地砸下,維持著脆弱的秩序。
硝煙稍散,露出了那片被鉛彈徹底犁過的死亡地帶。屍體橫七豎八地疊在一起,汙血染紅了殘雪。執刑隊的士兵麵無表情地開始清理現場,將屍體如同破爛麻袋般拖走,扔上等候在一旁的大車。車輪碾過血泊,留下兩道暗紅的轍印,延伸向城外未知的黑暗。
緊接著,第二道命令下達:
“乙、丙、丁字營聽令!按罪冊名錄,押解人犯,分赴各轉運點!即刻啟程!”
士兵們如同精密的機器,再次動作起來。他們手持名冊,衝入混亂的人群,精準地抓住一個個早已被標記好的目標。
“正黃旗輔國公博和托!貪墨軍餉,縱容包衣圈地,致流民餓殍遍野!罪孽深重!發配南洋婆羅洲錫礦!”
“鑲藍旗都統佟圖賴!參與‘逃人法’,追捕逃奴,殘殺無辜!罪孽深重!發配澳洲新金山墨爾本金礦)!”
“內務府總管索尼!阿諛媚上,盤剝甚巨!罪孽次等!發配爪哇島種植園!”
“禮親王代善之孫傑書!年少未預重事,然享民脂膏!罪孽較輕!發配呂宋島煙草園!”
…
宣判與押解同步進行。哭嚎、哀求、咒罵聲震耳欲聾。士兵們粗暴地將哭喊掙紮的男女老幼拖離人群,給他們戴上沉重的木枷或鐐銬。鐵鏈拖地的嘩啦聲、鐐銬碰撞的叮當聲、士兵的嗬斥聲、人犯絕望的哭喊聲,交織成一曲末路貴族的悲愴挽歌。一輛輛早已準備好的、沒有頂棚的囚車和牛車被趕了過來,如同裝載牲口般,將這些人塞了進去。車隊在士兵的押送下,緩緩駛出殘破的城門,駛向未知的、充滿血淚與死亡的異域礦坑、種植園和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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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少,哭聲也漸漸低微,隻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麻木。
最後,李長風的目光落在了廣場邊緣那些瑟瑟發抖、衣著相對樸素的平民身上。他們是普通的旗丁家眷、包衣奴才、工匠、仆役,在這場權力的遊戲中,他們同樣是身不由己的棋子,手上沾染的血腥相對較少,甚至很多是無辜者。
“旅順口轉運司何在?”李長風的聲音再次響起。
一名文官打扮的中年人立刻上前:“卑職在!”
“餘下人等,”李長風抬手,指向那些惶恐不安的平民,“凡經甄彆確無血債者,登記造冊,男女分列,老幼隨行。即刻押往旅順口登船。”
“卑職遵命!”轉運使躬身領命,隨即指揮手下吏員開始緊張地登記、分組。
“蒸汽船‘破浪號’、‘濟遠號’已在旅順待命。”李長風的目光投向東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看到了波濤洶湧的海麵,“將這些人,全部裝上船。目的地——濟州島中轉營!”
“濟州島?”轉運使微微一怔,但不敢多問,“是!卑職明白!”
“在濟州島,”李長風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進行二次甄彆與整編。老弱婦孺優先安置。待開春後,分批次轉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茫然無措的麵孔,最終吐出了那個遙遠得如同天邊的地名:
“南美洲。智利、阿根廷。告訴他們,那裡有廣袤的土地,新的開始。能否活下去,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命令下達,最後的遷移開始了。相比於前兩批人的絕望哭嚎,這些平民的臉上更多的是茫然、疲憊和對未知命運的恐懼。他們被士兵驅趕著,排成長長的、沉默的隊伍,如同遷徙的蟻群,在刺刀的寒光下,步履蹣跚地走出這座破碎的都城,走向寒冷的海港,走向命運為他們安排的、萬裡之外的流徙之地。
鳳凰樓高台上,寒風愈發凜冽。李長風依舊佇立在那裡,猩紅的披風在風中狂舞,如同燃燒的烈焰,也如同凝固的血。他腳下,是正在被清洗的盛京,是正在被流放的舊時代殘骸。他身後,是剛剛升起、代表新秩序的血色龍旗。
一名親兵悄無聲息地來到李鐵柱身邊,低聲稟報:“統領,睿親王府那邊…巴特爾將軍護得很緊…多爾博阿哥和蘇泰姑娘的名冊…按大帥先前口諭,暫時…未錄入罪冊。您看…”
李鐵柱麵無表情,目光投向高台上那個如磐石般的身影。
李長風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有。他沒有任何動作,隻是望著旅順方向逐漸遠去的、如同黑線般的人流,以及更遠處鉛灰色、仿佛永無儘頭的天空。許久,他才緩緩抬起手,指向睿親王府的方向,指尖在寒風中微微一頓。
李鐵柱心領神會,對親兵低聲吩咐:“按兵不動。等。”
親兵肅然退下。高台上,隻剩下呼嘯的北風,卷起殘雪與未乾的血腥,吹拂著那麵新升起的、獵獵作響的血色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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