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的晨霧尚未散儘,一葉扁舟悄然靠上南京碼頭。船上下來十餘個衣衫襤褸的漢子,為首者捧著個木匣,神色惶恐中帶著決然。
“大順...李過...”守城士兵檢查名帖時嚇了一跳,“闖賊餘孽敢來送死?!”
李過坦然道:“非是送死,是送降。”他打開木匣,裡麵是磨損嚴重的闖王玉璽,“請稟大都督,大順殘部三萬六千眾,願降。”
消息傳到都督府時,李長風正在用早膳。他放下粥碗,若有所思:“李過是條漢子,當年潼關之戰寧死不退。”隨即下令:“開城門,以禮相迎。”
門外,李過一行跪在青石板上。當城門洞開,看見出來的不是刀斧手而是儀仗隊時,這些百戰餘生的漢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李將軍請起。”劉銘樞親自來迎,“大都督在府中等候。”
都督府正堂,李長風並未端坐高位,而是站在階前相迎。見李過欲跪,他搶先扶住:“將軍苦戰多年,不必多禮。”
李過堅持跪地奉上玉璽:“敗軍之將,不敢稱勇。隻求大都督善待舊部,給條活路。”
李長風接過玉璽,摩挲著上麵的裂痕:“聽說你們在鄂西吃樹皮草根,也不擾民?”
“闖王...先帝臨終囑咐:可敗不可盜。”李過垂首道。
當日,李長風下令撥糧十萬石賑濟大順降卒,擇精壯編入新軍,老弱分給田畝。晚間設宴時,他特意與李過同席:
“將軍可知我為何厚待你們?”
李過搖頭。
“因為你們是真正餓過肚子的人。”李長風斟酒,“餓過的人,才懂得讓百姓吃飽的重要。”
正言語間,忽報寧南侯左良玉遣使求見。來的是個文士,呈上禮單竟有戰船百艘,糧草無數。
“左帥願解甲歸田,隻求大都督保全性命。”文士叩首道,“另...另獻小女夢梅,侍奉都督左右。”
堂內頓時寂靜。李過長眉微挑:“左帥這是要學範蠡獻西施?”
文士汗如雨下:“不敢!小姐自幼仰慕都督...”
話音未落,環佩聲響。左夢梅素衣綰發,抱琵琶而入,竟當場彈唱起來:
“金陵王氣黯然收,鐵馬秋風大江流...”
唱的正是李長風當年的《破陣子》。少女嗓音清越,帶著幾分怯生生的顫音,更顯動人。
一曲終了,滿堂皆靜。李長風凝視她良久,忽然問:“你父親逼你來的?”
左夢梅抬頭,眼中含淚:“父親說,這是左家唯一的活路。”
李長風起身走下堂階,解下披風覆在少女肩頭:“回去告訴你父親,我李長風要天下,不要人質。他的兵權要交,但左家滿門性命,我保了。”
三日後,左良玉親自來降。李長風果然履約,封其寧南侯、太子少保,賜田宅於杭州。解散其部眾時,特準保留親衛三百。
左夢梅卻未隨父歸去。她跪在都督府前三日,求收錄為文書女官。李長風最終應允,卻從不見她單獨奏對。
江南漸定之時,東南忽傳驚變:隆武帝被鄭芝龍所殺,首級裝匣送至南京!
打開錦盒那刻,連李長風都倒吸涼氣。鄭芝龍竟用香料保存首級,隆武帝麵目如生,唯頸間金線縫合的傷口觸目驚心。
“鄭將軍說,福建全省願降。”使者奉上海圖,“另獻幼女茶姑,為都督灑掃烹茶。”
這次來的不是怯生生少女,而是個野性未馴的丫頭。鄭茶姑竟穿著水手服,進門就嚷:“爹讓我來嫁你!什麼時候成親?”
眾將忍俊不禁。李長風卻問:“你可知隆武帝怎麼死的?”
“我爹毒死的唄。”茶姑滿不在乎,“那皇帝老兒想逃去呂宋,帶了好多金銀...”
她忽然住口,自知失言。李長風麵色漸冷:“所以是為財弑君?”
茶姑梗著脖子:“成王敗寇!你們讀書人不是最愛說這個?”
李長風默然良久,忽然下令:“將隆武帝首級以王禮安葬。鄭茶姑送入女學讀書,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校。”
處理完這些事,已是深夜。李長風獨坐書房,忽聽窗外琵琶聲咽。推窗見左夢梅獨坐亭中,反複彈著《破陣子》。
“為何總彈此曲?”他走近問。
左夢梅驚起跪地:“父親說...這是都督最愛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