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一片狼藉。
約翰和彼得像兩條死狗一樣,不省人事地躺在牆角。
魏雲哲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毯上,眼神空洞,顯然還沒從信仰崩塌的巨大衝擊中緩過神來。
隻有蘇明月,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她低頭看了看手裡那支已經恢複平靜的毛筆,然後走到了茶幾旁。
蘭姐和白牡丹見她走過來,都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眼神裡充滿了敬畏。
剛才那一連串的變故,已經徹底顛覆了她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蘇明月沒有理會她們,她將筆尖在硯台裡重新蘸了蘸墨。
然後,她握著筆,對著麵前的空氣,輕輕一抖。
一道淡淡的黑氣,從筆尖裡飄了出來,在空中緩緩凝聚,最終,又變成了那個穿著女工連衣裙、梳著盤發的女人身影。
隻是這一次,她不再是模糊的側影,而是變得清晰了一些,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畫。
她身上那股狂暴的戾氣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傷和迷茫。
她飄在半空中,先是有些畏懼地看了一眼蘇明月,然後又看到了縮在沙發角落裡的白牡丹。
她飄了過去,在離白牡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她對著白牡丹,深深地、笨拙地,鞠了一躬。
“對……對不起……”
一個生硬的、帶著濃重口音的中文單詞,從她那虛幻的身體裡傳了出來。
白牡丹和蘭姐都愣住了。
“我……沒有……惡意……”
女工的魂魄似乎在努力地組織著語言,每一個字都說得很艱難,
“你……身上……很暖和……像……太陽……”
“我……隻是……太冷了……想……靠近……”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流露出無儘的歉意和委屈。
白牡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她想起了蘇明月之前說的話,這個可憐的女人,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自己,卻因為恐懼,讓她遭受了和尚的念經、道士的舞劍,還有剛才那兩個洋人可怕的“聖光”。
“沒關係……沒關係的……”
白牡丹搖著頭,眼淚流了下來,她是一個感性的人,“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女工的魂魄似乎聽懂了,她那虛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解脫的表情。
她又轉過頭,看向那台留聲機,眼神裡充滿了無儘的眷戀和不舍。
“他……不在了……”她低聲說,這次說的,是德語。
蘇明月在一旁,淡淡地翻譯道:“她說,她要等的人,已經不在了。”
那個她素未謀麵的未婚夫,很久以前,在國內的一場動亂中去世了。
她拚了命想要送出的禮物,早已沒有了收件人。
支撐著她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點執念,其實早就斷了。
她隻是不願意接受現實,所以還在固執地、孤獨地等待著。
女工的魂魄,那虛幻的身體變得更加透明了。
她眼裡的不舍,漸漸被一種釋然所取代。
是啊,既然要等的人已經不在了,自己又何苦,把這點不甘心,強行留在世間呢?
她轉過身,再次對著蘇明月,深深地鞠了一躬。
“請……送我……走吧。”
她用那蹩腳的中文,說出了最後的請求。
蘇明月點了點頭。
她拿起桌上那張畫著女人側影的黃紙,又拿起那支筆,在黃紙的背麵,寫下了幾行字。
不是什麼複雜的符咒,隻是一個名字,和一串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