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裡的風聲,證實了楚逍的猜測,卻也讓線索戛然而止。
光靠打聽,是行不通了。
必須找到實實在在的證據。
楚逍離開茶樓,叫了一輛黃包車,直接去了江城最大的公共圖書館。
這裡與外麵的喧囂不同,自有一股莊重和寧靜。
高大的雕花木書架直抵天花板,上麵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各種泛黃的書籍。
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墨水和樟腦丸混合的味道,陽光透過高高的拱形窗戶照進來,在空氣中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柱,無數細小的灰塵在光柱中飛舞。
楚逍脫下長衫,露出裡麵的白襯衫和西裝馬甲,搖身一變,又成了一個前來查找資料的學者。
他彬彬有禮地走到借閱台前,向管理員說明來意,申請查閱七八年前的所有本地報紙。
管理員是個戴著老花鏡、頭發花白的老先生,姓錢,在這裡工作了快三十年。
他抬起眼皮,從老花鏡上方審視著楚逍,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和探究。
“查七八年前的報紙?”
錢先生慢悠悠地開口,聲音沙啞,
“年輕人,那些故紙堆,又黃又脆,翻起來費勁得很。你要查什麼?寫文章嗎?”
“正是。”
楚逍臉上掛著一副誠懇又謙遜的笑容,從口袋裡掏出一包“哈德門”香煙,遞了過去,
“老先生,實不相瞞,晚生正在寫一篇關於江城近代航運業發展的論文,需要查一些當年的商業資料。尤其是……關於周氏航運的一些舊聞。”
一聽到“周氏航運”,錢先生的眼神明顯變了變,他沒有接那包煙,隻是擺了擺手:
“周家啊……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他們的事,沒什麼好寫的。年輕人,我勸你,還是換個題目吧。”
楚逍心裡一動,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
這位老先生,顯然是知道些什麼的。
他沒有再堅持,而是順著老先生的話,歎了口氣:
“老先生說的是。隻是晚生的導師,偏偏對這段曆史很感興趣,點了這個題目,我也是沒辦法。您放心,我就是查些商業數據,絕不涉及那些……不該問的是非。”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身不由己”的立場,又暗示自己知道分寸。
錢先生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終於還是站起身,慢悠悠地從一個巨大的檔案櫃裡,推出一摞摞用牛皮紙包裹、落滿了灰塵的報紙合訂本。
“年輕人,有耐心是好事。”
老先生一邊推著小車,一邊絮絮叨叨地說,
“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看那些情情愛愛的小說,要麼就是去電影院看什麼洋片子,肯靜下心來翻這些故紙堆的,不多嘍。
報紙都在這裡了,你自己慢慢看吧。不過記著,輕點翻,這些可都是曆史的底子,弄壞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多謝老先生。”
楚逍笑著應和了幾句,便一頭紮進了那堆散發著黴味的舊報紙裡。
他耐著性子,一頁一頁地翻找。
從時政要聞到社會新聞,從商業廣告到風月趣聞,任何一個角落他都不放過。
報紙的紙張已經發黃變脆,稍一用力,邊角就會碎裂。
楚逍的動作輕柔而專注,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終於,他在一張民國二十九年秋天的《江城時報》中縫裡,找到了一條極其簡短的消息。
【本市航運巨子周少華先生,於昨日率船隊出海巡視南洋業務時,突遇百年未見之風暴,不幸罹難,享年二十八歲。周氏家族悲痛萬分,將擇日於家中舉辦追悼儀式。】
消息很短,很官方,用詞也十分謹慎,看不出任何問題。
但楚逍的目光,卻被訃告旁邊配發的一張小小的、極其模糊的黑白照片給吸引了。
那是追悼會現場的照片,照片上,一個身穿灰色僧袍、麵容慈眉善目的和尚,正站在一位悲痛欲絕的老者身邊,低聲安慰著他。
那位老者,想必就是周家的大家長,周德海。
雖然照片因為時間和印刷質量問題,已經模糊不清,但楚逍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個和尚,就是空蟬!
他果然在!
而且,他在周家的地位,顯然非同一般,已經到了可以陪在家主身邊,接受吊唁的程度。
楚逍心中一動,繼續往下翻。
大概在周少華死後三個月,他又在報紙的社會新聞版塊,看到了關於周家的消息,這次的版麵,比上次大了一些。
【慘!周氏漕運貨船深夜沉沒,數十船員葬身江底,疑為江匪水鬼所為!】
報道裡詳細描述了那場慘劇,說周家的貨船在運輸一批重要貨物時,於深夜的長江江段,離奇沉沒。
幸存的船員都嚇破了膽,語無倫次,隻說江麵上起了大霧,好像看到了水裡有無數黑影在拉扯船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