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張張曾經寫滿忠誠與堅毅的臉上,此刻隻剩下茫然、恐懼與被徹底愚弄後的憤怒。
他們是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
他們可以為了保家衛國,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但他們無法接受,自己守護的,竟然是一個以同胞為食糧的惡魔巢穴!
他們無法接受,自己的袍澤兄弟,那些在戰場上未能殺死他們的敵人,卻在回到朝堂後,被自己效忠的君主,當成了點心!
這種信念的崩塌,比任何刀劍都要傷人。
它直接摧毀了這支軍隊的靈魂。
“不準扔!誰敢扔掉武器,軍法處置!”
一名都尉紅著眼睛,拔出腰間的佩刀,聲嘶力竭地咆哮著。
他一刀砍倒了身邊一個正在扔掉長矛的士兵,鮮血濺了他一臉。
“都給我撿起來!撿起來!我們是天子親軍!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們都忘了嗎?”
然而,他的咆哮,換來的卻是一雙雙冰冷而陌生的眼睛。
一名和他相熟的老兵,緩緩站起身,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沙啞地開口:“張都尉,我弟弟……三年前被選入神機營,他說他見到了陛下,陛下還誇他天賦異稟……”
“去年,神機營傳來消息,說我弟弟……病死了。”
老兵的眼眶,一點點變紅,淚水混雜著塵土,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劃出兩道渾濁的溝壑。
他指著天空中那幅描繪著“祭品”被抽乾精氣的畫麵,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你告訴我……我弟弟……他真的是病死的嗎?”
張都尉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看著老兵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周圍那些士兵投來的,或懷疑,或仇恨的視線,他握刀的手,也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我……”
“噗!”
不等他說完,一支冷箭,不知從哪個角落射來,精準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張都尉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捂著脖子,轟然倒地。
臨死前,他看到的最後一幕,是自己麾下的士兵,正用一種看死人的冷漠眼神,看著他。
再也沒有人試圖維持秩序了。
整個軍陣,徹底陷入了混亂。
有的人開始默默地脫下身上的甲胄,將其與武器一起,整齊地擺在地上,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向著遠方走去。
有的人則聚在一起,低聲咒罵著那個欺騙了他們半生的“食人皇帝”。
還有的人,甚至開始與那些試圖維持秩序的軍官,發生了小規模的衝突。
這支曾經令行禁止,戰無不勝的南楚精銳,在真相麵前,僅僅一炷香的時間,便徹底分崩離析,不複存在。
大將軍李廣,呆呆地站在高高的將台上,看著眼前這如同鬨劇般的一幕。
他沒有下令阻止,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仿佛一個局外人。
他那張飽經風桑的臉上,血色褪儘,隻剩下一片死灰。
他想起了自己戎馬半生,為這個王朝立下的赫赫戰功。
他想起了自己無數次在朝堂之上,對著那個高高在上的龍椅,山呼萬歲。
他想起了自己那位被當成“補品”吃掉的兄弟。
一切,都像一個笑話。
一個用無數人的鮮血和生命,堆砌起來的,血淋淋的笑話。
他,李廣,這個南楚的護國大將軍,就是這個笑話裡,最可悲,也最可笑的小醜。
“嗬嗬……嗬嗬嗬……”
李廣的喉嚨裡,發出了一陣低沉而詭異的笑聲。
他笑著笑著,眼角卻流出了兩行渾濁的淚水。
信仰,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緩緩地,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刀。
周圍的親衛大驚失色,以為他要自刎。
“將軍!”
然而,李廣卻隻是將那柄象征著他一生榮耀的長刀,對準了天空。
他用儘全身的力氣,發出一聲悲憤至極的怒吼。
“蒼天無眼!蒼天無眼啊!!!”
“哢嚓!”
一聲脆響。
那柄由玄鐵打造,削鐵如泥的寶刀,竟然被他硬生生地,徒手折成了兩段!
他將斷刀狠狠地扔在地上,翻身下馬,一步一步,如同行屍走肉般,向著混亂的軍陣外走去。
他沒有再看皇陵的方向一眼,也沒有再看那些曾經與他生死與共的將士們一眼。
這個為南楚王朝奉獻了一生的男人,在今天,用這種方式,與自己的過去,做了最徹底的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