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回來了？”孫蓮心聽聞媽媽說話時，仿佛聽到悲冷老秋風掠過枯木樹林發枯的聲音，問道。
“我回來一會兒了。”劉菊梅說著，用枯槁爆筋的手，攏攏銀白蒼發。這些日子，熬了白天熬黑夜，把頭發又熬白了一把。
“你回來一會兒了？怎麼不出聲？”孫蓮心聲音乾澀地說。
“你們那樣了都……輪不上我說話了。”劉菊梅見女兒對自己言語有些生冷，鬱悶地說，“對了，跟你說個事兒，那個叫……董什麼鯤的，硬是偷偷塞給我了三萬塊錢，還說……不讓我告訴你。我問，這錢是借給我們？還是送給我們？她說是送給你做手術的，不用還……還說……”
“你要人家錢乾什麼？”孫蓮心有些不高興地打斷了媽媽的話，帶著幾分埋怨的口吻說，“人情是個債，什麼時候能還啊。”
孫蓮心埋怨媽媽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你當著陳帥溪的麵說什麼彆人給我治病的錢呢，我跟陳帥溪那麼好，這分明是在提醒陳帥溪也給她拿錢嗎？
暈菜了。
沒文化真可怕。
“你出這麼大的事兒，同事出點兒錢怎麼了？”媽媽劉菊梅沒有理解女兒的意思，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地繼續說，“她董杏鯤還保證自己一輩子沒有災呀難的，她有災有難的時候，你給她出些錢，把人情還回去不就得了，糾結什麼？你說是不陳帥溪？”
孫蓮心本來的意思是想讓媽媽把陳帥溪撇開，不但沒有扯開，還硬生生把陳帥溪給加裹進來了，這不要命麼。
“是是……誰敢說自己一輩子都會風調雨順，用不著彆人呢。”陳帥溪精明如狐仙，趕緊出來打圓場地說，“老話說，虎不辭山，人不辭路，正常。”
陳帥溪說這話的時候，她明白孫蓮心的良苦用心，孫蓮心在心裡埋怨自己的媽媽，覺得自己的媽媽不該當著自己的麵說給錢的事兒，這不是給陳帥溪遞話上眼藥水嗎？讓她處在很尷尬的地位。陳帥溪聽說彆人給孫蓮心治病的錢了，她陳帥溪是孫蓮心最好的閨蜜，也不好意思不拿錢。
孫蓮心不想讓陳帥溪有一種強人所難的而感覺。
孫蓮心是替彆人著想的人，不想為難彆人，更是一個不想強人所難的本分人，這種本分人在現今社會已經不多了，跟稀有動物大熊貓那樣珍貴了。
“人幫人，會活人，人不幫人是死人。”媽媽劉菊梅老腦筋，說的話也帶著老腦筋的味道。
“人幫人是對的，那也得看條件，條件不好或者手頭不寬裕的話，也就不要人家強求。”孫蓮心這話是說給陳帥溪聽的，她暗示陳帥溪，你不要聽了我媽的話，就被道德綁架了，雖然你跟我是鐵硬剛強的閨蜜，也要量力而行，不必強求。
“糧倉裡抓一把玉米，多不了，也少不了。”陳帥溪說這話也是說給孫蓮心聽的，你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是乾旱的莊稼地盼春雨甘霖的時候，不要顧及那麼多的麵子，不要死要麵子活受罪。
這個話題沉重尷尬，孫蓮心想起什麼來，跟媽媽說：“媽，給我和帥溪拍個合影吧。”
“拍照片乾什麼？”媽媽不解地問道。
“留作紀念。”孫蓮心儘量平靜地說。
“這麼醜……不，你不醜。”媽媽說走嘴了，趕緊改口說，“你不醜，在媽媽心目中，你永遠是媽媽最漂亮的女兒。”
“媽！你就彆自欺欺人了。”孫蓮心問，“我很醜嗎？”
“你不醜，還是……那麼漂亮。”媽媽言不由衷地說。
“媽，你胡說。”孫蓮心不信地說，“從你勉強的口氣裡，我就知道自己有多麼醜陋了。我沒事兒的時候，就用手摸一摸，我希望像原來一樣，摸到嫩滑圓潤的一張俏臉，但現在我摸到自己的臉坑坑窪窪的，肯定比鬼還醜。”
她們正說著，剛才巡查的一個女醫生進來了，再次對孫蓮心的燒傷治療的病情進行了一番詢問，為以後的植皮手術備案。
例行公事詢問完畢，女醫生要走的時候，孫蓮心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哀求著說：“醫生，我不治療了，我受不了苦，你給我打一針，讓我死吧。”
“你還有希望。”女醫生對孫蓮心的話，感到十分突兀，她沒有答應孫蓮心的要求，也不敢答應孫蓮心的要求，她覺得那是殺人的犯法行為。
她是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乾。
“我燒成這樣子，怎麼可能有希望呢。”孫蓮心死死抓住女醫生的手，不讓人家走，解釋說，“我對自己燒傷的程度比你們了解，甚至比你們醫生還了解，我就算是花再多的錢，也是冤枉錢，也不會讓我恢複昨天的美貌，彆安慰我了你們。”
“你要相信醫療科學，相信整形術。”陳帥溪趕緊過來，掰開了孫蓮心的手，把女醫生放走了。
“就是砸鍋賣鐵，我也要讓你恢複美貌。”爸爸孫長江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他發誓說。
“不！”孫蓮心說，“就是有希望整形成功，我家的經濟條件也不允許，就是破產了，也會拉下很大的虧空。我不能自私，不能為了恢複美貌，而把家庭拖入貧窮的深淵，永遠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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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一輩子都很苦，沒有過過什麼好日子，我不想讓你為了我，下半生過更苦的日子。”孫蓮心哭著哀求爸爸說，“你要是對我好，就不要治療了，放棄對我的治療，不然，就是拉下極大的虧空，我的臉也不會回到從前，也隻能是勉強能看，弄不好的話，會得人不人，鬼不鬼，那些錢可就打水漂了啊！”
“你什麼都彆說，配合醫生是你的事兒，給你籌錢是我的事兒。”孫長江拍著女兒的肩膀說，“車到山前必有路，相信爸爸，爸爸這就出去辦點兒事兒。”他沒說去跟親戚朋友借錢，那樣說話，會很沉重，他不想讓女兒和家人背負擔，一切他要一個人扛。
“嗚嗚嗚……都是我的錯，我是害人精！”媽媽又觸景生情地哭咧咧地說，“不是我的話，也不會把天弄塌了，把地弄陷了。”
自打孫蓮心被爆炸的煤氣灶炸傷差點兒燒死這樁禍事上，劉菊梅就一直懊悔著，惱怒著，後悔得恨不得把自家活活咬死。她尋思，如果不是自家貪圖小便宜，不著急慌忙地讓送煤氣的師傅把一百塊錢退掉，換上一根兒結實耐用的新煤氣管子，煤氣就不會被憋得爆炸，就不會出這檔子大事兒，毀了女兒一生。
“打死你！打死你！”媽媽為了向女兒贖罪，狠狠抽打自己的耳光。
“彆打了！彆打了！”孫蓮心哭著說，“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不賴你，這是我的命。”
“阿姨，節哀，不要自責，沒有媽媽故意害女兒的。”陳帥溪勸慰著孫蓮心的媽媽劉菊梅。
“媽，你給我和陳帥溪合影吧，這怕是……我們最後一張合影了。”孫蓮心為了轉移媽媽的注意力，儘量平靜地說。
有些話語，不輕不重，但其內在的含黑威力，扔將出來就是一顆炸彈，能把人炸得人仰馬翻，甚至炸成一個渣。
“不！”陳帥溪一聽，被孫蓮心的話震顫到心悸，她當即拒絕了說，“我不會跟你合影的，等你恢複了美貌，我們再合影吧。”
陳帥溪說著，怕心有什麼預謀的孫蓮心即刻離她而去，永不相見一樣，惶惑地抱住了她，安撫著她那受傷的心靈說，“你要好好活著，最後會像原來那樣活得不憋屈，不食人間煙火一樣，活得超凡脫俗，活成一枚天仙的樣子，我跟你一樣，也要活成一枚天仙的樣子，我們就是京城一對天仙姐妹！”她說到最後的時候，她晶瑩如玉的美眸裡閃過一抹愜意，爛漫著春意。
但孫蓮心心裡依然長長短短的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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