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龍江關碼頭。
天光剛亮,江麵上薄霧未散,千帆林立,檣櫓如雲。這裡是江南漕糧北運的咽喉,更是南北貨物交彙的樞紐,平日裡就喧囂鼎沸,此刻更是人山人海。不過,今日的喧鬨中,卻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緊張與期待。
大批身著皂紅色號衣、腰佩製式腰刀的江南稅務衙門官兵,在一位麵色冷峻的千戶帶領下,如同出閘的猛虎,迅速而有序地封鎖了碼頭各處要道。沉重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聲,壓過了船工的號子和商販的吆喝,引得無數扛活的力夫、等候裝貨的商賈、乃至附近看熱鬨的百姓紛紛駐足觀望,交頭接耳。
“怎麼回事?稅衙的人怎麼這麼大陣仗?”
“看這架勢,怕不是要抓人吧?”
“抓誰?難道是哪個不開眼的大商賈偷漏稅賦?”
“不像…你看領頭的,殺氣騰騰的,倒像是要辦什麼大案…”
人群議論紛紛,猜測四起。就在這時,那位千戶大步走到碼頭中央一處稍高的木箱上,目光如電般掃視全場,猛地展開手中一卷蓋著鮮紅大印的公文,聲若洪鐘,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的嘈雜:
“奉欽差總理江南軍政、晉國公魏淵大人鈞令!為肅清漕弊,整頓稅風,惠及商民,特此宣告!”
他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讓整個碼頭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查!江南稅務衙門龍江關分司司吏王有祿、稅丁頭目張黑皮等一乾人等!”
千戶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凜冽的殺氣。
“倚仗職權,罔顧國法!巧立名目,私設苛捐雜稅!敲詐商旅,盤剝船工力夫!侵吞稅款,中飽私囊!其行徑之惡劣,令人發指!其貪墨之巨,觸目驚心!此等國之蠹蟲,民之禍害,若不嚴懲,天理難容!”
隨著他一個個名字念出,人群中頓時爆發出壓抑不住的驚呼和議論!被點到名字的幾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
那個叫張黑皮的稅丁頭目,平日裡在碼頭上作威作福,無人敢惹,此刻竟嚇得雙腿一軟,癱坐在地,褲襠處濕了一片,騷臭之氣彌漫開來。
“拿下!”
千戶厲喝一聲,手指猛地指向人群中被官兵早已鎖定的那幾個身影。
“喏!”
如狼似虎的官兵應聲撲上,乾淨利落地將麵如死灰的王有祿、癱軟在地的張黑皮以及其他幾個同夥死死按住,鐐銬加身!動作迅捷,毫不拖泥帶水。
短暫的死寂之後——
“好!!!”
“抓得好啊!”
“晉國公青天大老爺!”
“這幫天殺的蛀蟲,早該抓了!”
“老天開眼啊!”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叫好聲、鼓掌聲如同山呼海嘯般在碼頭上爆發出來!飽受欺壓的船工力夫們激動得熱淚盈眶,揮舞著拳頭;被層層盤剝的商販們拍手稱快,大聲叫好;就連一些圍觀的普通百姓,也深受感染,跟著大聲叫好。
長久以來積壓在人們心頭的怨氣和怒火,在這一刻得到了痛快的宣泄!魏淵的名字,在無數激動的呼喊聲中,被反複傳頌。
撫寧侯府,花廳。
鏤空雕花的紫檀木窗欞敞開著,窗外是精心打理、奇石嶙峋的庭院。然而,廳內的氣氛卻與這雅致的環境格格不入。
撫寧侯、南京守備、漕運總督朱國弼,身著常服,正慢條斯理地用著精致的早膳。
他雖已進中年,但保養得宜,麵容儒雅,但久居上位,眉宇間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一名管家垂手侍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彙報著剛剛收到的、來自龍江關碼頭的急報。
“據報,魏國公…哦不,晉國公魏淵,今晨突然調動江南稅衙官兵,於龍江關碼頭當眾宣讀其鈞令,以‘私設苛捐、敲詐商旅、侵吞稅款’等罪名,一舉拿下了分司司吏王有祿、稅丁頭目張黑皮等七人。現場…現場百姓群情激奮,歡呼晉國公…青天…”
管家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偷眼覷著主子的臉色。
朱國弼手中那柄溫潤的象牙筷,懸在半空,夾著的一塊水晶蝦餃,遲遲沒有送入口中。
他臉上的儒雅平靜,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一點點碎裂、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深深冒犯的陰鷙和冰冷的不悅。
“嗬…”
一聲短促而冰冷的輕笑從朱國弼鼻中哼出。他緩緩放下筷子,拿起旁邊雪白的絲帕,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角,動作依然優雅,但那眼神卻冷得像冰。
“魏淵…好一個魏淵!”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
“剛砍了鹽幫的爪子,這轉頭就伸到本督的漕運上來了?王有祿、張黑皮…哼,幾條小雜魚罷了,也值得他堂堂晉國公如此興師動眾,親自下場?”
管家大氣不敢出,頭垂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