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靖海號”剛剛離開岸邊炮火射程,船帆吃滿了風,準備加速逃離這片死亡海域時,那霧氣深處,一艘接一艘龐大猙獰的陰影悄然浮現。
是黑豹艦隊!
為首的旗艦猶如一座移動的海上城堡。高聳的船樓,三層甲板上密密麻麻排列的漆黑炮窗,在霧氣和火光的映襯下,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緊隨其後的幾艘戰艦同樣體量驚人,它們呈完美的扇形展開,巨大的船艏犁開波浪,冰冷地將“靖海號”這艘“小船”圍堵在中間。
船帆上醒目的鄭字大旗,在夜色中猙獰地招展。
一個經過擴音設備放大的聲音,操著異域口音的漢語,從船樓上清晰地傳來,穿透海浪聲,回蕩在海天之間:
“鄭森公子!回頭是岸!”
那是瑪托斯的聲音。
“主人吩咐有令,務必保全公子安全!放下武器,交出魏淵,隨我等回去,一切尚有轉圜餘地!勿要執迷不悟,玉石俱焚!”
這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鑽進鄭森的耳朵,也鑽進每一個“靖海號”船員的心裡。
船上瞬間一片死寂,隻剩下海浪拍打船舷的嘩嘩聲和傷者壓抑的呻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船尾樓上那個挺立如鬆的身影。
鄭森猛地推開擋在他身前、試圖保護他免受可能的冷槍射擊的親兵。
海風驟然變得猛烈,吹拂著他早已被血汗浸透、多處撕裂的戰袍,卷起他散亂束在腦後的發髻,幾縷發絲狂亂地飛舞。他站得筆直,像一柄即將出鞘飲血的利劍,目光穿透薄霧,死死鎖定了對麵船樓上那個模糊的人影。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那被至親背叛的滔天怒火。
他深吸一口氣,調動起全身的力量,洪亮而清晰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壓過了風聲和海浪,清晰地傳向對麵:
“回去告訴鄭芝龍——!”
“鄭芝龍”三個字被他咬牙切齒地喊出,如同最鋒利的投槍,狠狠擲向敵人,也擲向那個血緣上的父親。
這是徹底的決裂,是公開的宣判!
“他如此背信棄義,屠戮朝廷柱國,害自己的親兒子於不仁不義!此等行徑,天地不容,人神共憤!”
鄭森的聲音越來越高亢,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打在每一個聽到的人心上。
“我鄭森!絕不回頭!”
話音落下的瞬間,“靖海號”上是死一般的寂靜。那些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士兵和水手,無聲的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
瑪托斯那張原本黑亮的臉上,開始變的更加鐵青起來。
鄭森的斥罵不僅是對他個人的侮辱,更是對鄭芝龍權威赤裸裸的挑戰和否定。他眼角的餘光瞥向身旁,那裡站著一個穿著鄭家高級將領服飾、麵無表情的監軍,那也是鄭芝龍的心腹。
那監軍迎上瑪托斯詢問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冷冷地點了一下頭。眼神中沒有任何溫度,隻有冰冷的命令:執行到底,不留活口。
瑪托斯眼中最後一絲猶豫瞬間被命令的冷酷碾碎。
他猛地揮動手臂,指向那艘在巨艦包圍下顯得如此渺小的“靖海號”,聲音中再無半點溫度:
“開炮!”
命令如同地獄的喪鐘!
刹那間,死神的咆哮撕裂了海天的寧靜!
“轟隆隆隆——!”
旗艦以及側翼的兩艘戰艦,側舷麵向“靖海號”的數十門重炮同時噴吐出致命的火舌!
12磅、18磅甚至24磅的沉重鐵質炮彈,撕裂空氣,帶著毀滅一切的尖嘯,如同隕石雨,狠狠砸向目標!
“規避!左滿舵!避開正麵!”
鄭森的吼聲幾乎在炮響的同時響起,充滿了臨危不亂的決絕。但實力的鴻溝,豈是意誌可以輕易填平?
大部分炮彈帶著巨大的動能砸落在“靖海號”周圍的海麵上,激起數十道衝天水柱,高達數丈!冰冷腥鹹的海水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瞬間澆透了甲板上每一個人。
船體在狂暴的衝擊波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劇烈地左右搖晃、上下顛簸,仿佛隨時要散架。木屑、纜繩碎片、未固定的雜物被震得漫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