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浦善衛門說完,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癱軟在地上,大口喘著氣,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喃喃道:
“所以,大人,您、您明白了吧?在平戶,‘鬆浦’這個姓氏,有時候是榮耀,更多時候是枷鎖,是催命符啊!尤其是涉及到那位英三郎大人的時候。”
房間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鬆浦善衛門粗重的喘息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魏淵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眼中精光閃爍。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起來!
鬆浦隆信對七左衛門的忌憚和急送江戶,不僅僅因為他的混血身份和鄭芝龍之子的背景!
更深層的原因,恐怕是因為七左衛門身上那“疑似切支丹”的標簽,觸碰到了鬆浦隆信心中最敏感、最恐懼的那根神經——他的弟弟,鬆浦英介英三郎)!
七左衛門的存在,就像一麵鏡子,時刻映照著隆信極力想要掩蓋和抹殺的家族汙點與潛在威脅!
隻有把這個“麻煩”遠遠送走,送到幕府手裡,隆信才能安心地享受“魏明”帶來的利益,同時徹底撇清與任何“切支丹”嫌疑的關聯!
花梨傳遞的情報,佐助可能打探到的秘密,還有那位信仰深藏、身負血仇的有馬義次,一切的關鍵,似乎都指向了平戶藩內部這場圍繞著繼承權與信仰的、被刻意掩埋的無聲風暴!
“英三郎…鬆浦英介…”
魏淵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來,攪動平戶風雲的杠杆,又多了一根!而且,這根杠杆的支點,似乎就在那位被軟禁的、同樣背負著“切支丹”嫌疑的藩主親弟弟身上!
鬆浦善衛門癱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內衫,仿佛剛把壓在心口多年的大石卸下,卻又立刻被新的恐懼攫住。
他以為揭露了英三郎的秘辛已是極限,卻沒想到魏淵的洞察力如此恐怖!
魏淵聽完鬆浦善衛門關於英三郎被軟禁和切支丹嫌疑的敘述,沉默片刻,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商人的靈魂,突然拋出一個更尖銳的問題:
“鬆浦,依你所言,隆信大人對七左衛門的忌憚,恐怕不僅僅是因為那孩子‘可能’是切支丹那麼簡單吧?他與英三郎之間,是否還有更深,或者說,更直接的關聯?”
“呃?!”
鬆浦善衛門渾身一哆嗦,像被針紮了一樣,看向魏淵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駭然!
他臉上的苦澀和無奈幾乎要溢出來,苦笑著歎道:“大人,您、您真是神了!您怎麼什麼都知道?!這些、這些可都是陳年舊事,而且多是猜測,小人剛才才不敢妄言啊!”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仿佛在給自己鼓氣,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
“沒錯,坊間還流傳著一種說法,隻是從未被證實,小人也不敢斷言真假。據說,當年在隆信大人與英三郎大人爭位最激烈的時候,平戶田川家勢力支持的是英三郎大人!”
他頓了頓,觀察著魏淵的臉色,見對方依舊平靜,才繼續艱難地說:
“田川家當時在平戶也是頗有實力的海商,與老藩主關係密切。他們據說很看好年輕聰慧的英三郎大人,認為他比隆信大人更開明,更懂貿易,能給平戶帶來繁榮。甚至、甚至私下裡提供過一些財力上的支持。當然,這些都隨著隆信大人繼位而煙消雲散了。田川氏遠嫁,田川家在平戶也漸漸勢微,但是…”
鬆浦善衛門咽了口唾沫,眼中閃過一絲後怕:
“但是,這份‘舊怨’,隆信大人恐怕從未忘記!如今,田川氏的兒子七左衛門在平戶長大,本身就帶著‘田川’這個讓他不快的標簽,再加上那‘切支丹’的嫌疑…這簡直就是往隆信大人最深的傷口上撒鹽!讓他想起了當年差點動搖他地位的英三郎!您說,隆信大人能不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嗎?能不急著把這個‘禍根’送得越遠越好嗎?!說到底,無論是英三郎大人,還是七左衛門公子,在他們身上,隆信大人看到的,都是對他藩主權力最直接、最深刻的威脅!”
鬆浦善衛門的話音落下,房間內再次陷入沉寂。
魏淵緩緩閉上了眼睛,仿佛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乾擾。他的腦海中,無數散亂的信息碎片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開始飛速旋轉、碰撞、組合!
鬆浦英介:藩主的親弟弟,繼承權風波失敗者,切支丹嫌疑者,被軟禁者,權力鬥爭的犧牲品,信仰壓迫的受害者。
田川七左衛門:田川家族後人,混血身份,切支丹嫌疑者,被軟禁者,舊怨的延續象征,觸碰隆信敏感神經的導火索。有馬義次:有馬氏遺族,切支丹信仰深藏者,在隆信藩邸擔任要職,天然同情或是忠誠於信仰同袍英三郎?潛伏的複仇者?
花梨:侍女,冒險傳遞致命情報。身份低微但勇敢,行動背後必有強大動機,也是信仰嗎?還是舊主恩情?
拚圖完成,瞬間清晰!
魏淵猛地睜開眼,眸中精光暴漲!一個大膽而完整的推論在他心中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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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戶藩內,存在一個以被軟禁的鬆浦英介為核心、由隱藏的切支丹信徒組成的秘密反抗組織!
而那個有馬義次,憑借其高級武士身份,極有可能是這個網絡在藩邸內部的“眼睛”和聯絡人!
他潛伏在隆信身邊,既是為了生存,也是為了等待時機,或許更肩負著保護鬆浦英介的使命!
花梨,很可能也是這個網絡的一員!她冒險傳遞情報,不僅僅是因為同情七左衛門,更是因為七左衛門身上那“切支丹”的標簽,讓他成為了這個信仰共同體需要救助的“兄弟”!她的行動,得到了鬆浦英介或有馬義次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