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川尚光的狂怒化作了更猛烈的進攻。弓矢如飛蝗般遮蔽了天空,鐵炮的轟鳴聲在狹窄的城郭間回蕩,震得人耳膜生疼。
小倉軍的足輕和武士們,頂著盾牌和簡易的楯車,在將領的咆哮驅趕下,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二之丸的防線。
白天的激戰已經讓三之丸徹底淪陷。
高山右近次郎率領的信徒們,用驚人的勇氣和巨大的犧牲,將細川軍拖入了殘酷的巷戰泥潭。
狹窄的街道、燃燒的房屋、倒塌的障礙物,都成了信徒們浴血的戰場。
他們用鋤頭、鐮刀、甚至牙齒和石頭,與裝備精良的敵人搏命。每一寸土地的爭奪都伴隨著生命的消逝。
最終,在付出了近半傷亡的慘烈代價後,高山右近帶著殘餘的信徒退入了二之丸,與田川七左衛門指揮的主力彙合。
二之丸成了最後的堡壘。
依托著加築的胸牆和堅固的櫓樓,守軍進行著絕望而頑強的抵抗。
荷蘭火槍手精準的點射不斷撂倒試圖攀爬的敵軍軍官和旗手,武士和足輕們則用長槍和刀劍,將爬上牆頭的敵人狠狠捅下去、砍翻在地。
信徒們搬來一切能搬動的東西——石塊、滾木、甚至陣亡同伴的遺體,狠狠砸向攀附在雲梯上的敵人。
沸水金汁早已耗儘,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硝煙味和屍體燒焦的惡臭。
戰鬥持續到深夜,喊殺聲、慘叫聲從未停歇。
二之丸的數處大門和櫓樓都曾短暫失守,又被守軍用血肉之軀硬生生奪回。
每一次擊退進攻,城牆上都留下更多殘缺的屍體和痛苦呻吟的傷者。
鬆浦英介和有馬義次在本丸天守閣上看得目眥欲裂,卻無能為力。
魏淵的身影如同磐石般釘在二之丸最危險的區域,他的每一次出手都精準地化解著危機,他的聲音在混亂中依然清晰,指揮著防禦,激勵著士氣,但他也無法阻止守軍力量的持續消耗。
鄭森率領的預備隊如同救火隊員,哪裡告急就衝向哪裡,他手中的刀早已卷刃,渾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二之丸後門,一處相對偏僻但同樣重要的防禦點。
這裡的戰鬥不如正麵那般慘烈,卻也時刻繃緊著神經。
負責警戒的,隻有寥寥數人,其中就包括兩位穿著陳舊、布滿刀痕的胴丸,手持長槍與太刀的老兵——佐助和平太。
他們的甲胄明顯不合身了,歲月的流逝讓肌肉不再飽滿,腰背也有些佝僂。
但此刻,穿上這久違的戰甲,握著冰冷的武器,兩人渾濁的眼神裡卻仿佛燃起了年輕時的火焰,脊梁也挺直了幾分。
他們曾是田川家的武士,在田川家勢微後,佐助成了浪跡天涯、靠替人看家護院或押運貨物糊口的浪人,平太則在城下町的市場裡,守著一個小小的魚攤,在腥鹹的海風中日複一日地叫賣。
深夜的寒風帶著血腥氣吹過。
暫時沒有敵情,隻有遠處傳來的廝殺聲提醒著他們身處何地。佐助靠在冰冷的石牆上,望著被火光映紅的夜空,突然低聲開口,聲音帶著滄桑的沙啞:
“平太,還記得咱倆的初陣嗎?那次的對手好像是島津家吧。”
平太正用一塊破布仔細擦拭著刀上的血跡,聞言抬起頭,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追憶的微笑,打趣道:
“當然記得。那時候,太閣和內府都還活蹦亂跳呢!你小子初陣被嚇得差點尿了褲子,還是我把你從死人堆裡拖出來的呢!”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自豪的光芒。
“那是九州征伐戰,太閣下令討伐島津,咱倆在秀長大人帳下聽令。高城攻防戰,我年輕氣盛,一個人衝進敵陣,連斬了三個穿鎧甲的武士,還奪了他們的旗印!當時碰巧太閣殿下在陣前觀戰,戰後他還特意賞了我一柄脅差,誇我‘勇力可嘉’呢!”
平太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那把早已失去光澤的短刀。
佐助嘿嘿笑了兩聲,沒有反駁平太的“吹噓”,隻是感歎道:“是啊!一眨眼,五十多年就過去了。太閣大人沒了,內府大人後來也成了天下人,後來內府也死了,戰國時代那些咱們崇拜的大人們一個個的都沒了,可我們這些老骨頭還活著,從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了隻能守著魚攤、混口飯吃的糟老頭子。這世道,還真是有趣啊。”
旁邊幾個同樣負責警戒的年輕信徒和足輕,聽得目瞪口呆。
太閣豐臣秀吉?內府德川家康?那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傳說中的人物!
看著眼前這兩個其貌不揚、甚至有些佝僂的老頭子,年輕人臉上都露出了明顯的不信,都覺得他們是在吹牛,給這絕望的夜晚找點樂子。
佐助和平太注意到了年輕人的表情,兩人相視一眼,沒有解釋,也沒有爭辯,隻是露出了一個複雜而淡然的笑意。
那笑容裡,有對往昔崢嶸的懷念,有對世事變遷的無奈,更有一種看透生死的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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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他們的時代早已落幕,那些金戈鐵馬的歲月,終究化作了無人相信的囈語。
就在這短暫的寧靜被回憶和唏噓填滿時,異變陡生!
“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