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看著祖大壽的反應,眼神複雜地閃爍了幾下。
舅舅都認栽了,他還能如何?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憋屈,也沉聲對自己的部將下令:
“山海關兵馬,同樣城外紮營!不得擅動!”
兩支氣勢洶洶而來的鐵流,在這道出人意料的督師令前,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咽喉,硬生生停在了義州城外。
旌旗依舊招展,甲胄依舊寒光閃爍,卻平添了幾分進退維穀的尷尬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小人之心的窘迫。
祖大壽和吳三桂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忌憚,以及一絲被魏淵這記反手耳光抽出的火辣辣的恥辱感。
兩人不再多言,各自整理了一下衣甲,帶著少數親隨衛隊,在無數道複雜目光的注視下,策馬緩緩走向那洞開的義州城門。
城牆上,冰冷的垛口後,一雙深邃如淵的眼睛,正平靜地注視著城下這一幕。
義州城督師府的大堂,此刻被一種刻意營造卻又暗流洶湧的氛圍籠罩。
遼東地麵上,但凡能說得上話的官員將領,幾乎全數到齊。
文官緋袍青袍,按品秩肅立;武將頂盔摜甲,按鎮分列。空氣中彌漫著炭火氣、熏香、皮革與鐵鏽混合的味道,以及一種更濃重的人心叵測的氣息。
大堂內,嗡嗡的低語聲不絕於耳。
幾個武將聚在一角。
“他娘的,這魏督師架子不小,讓咱們這麼多人乾等著!”
“噓!慎言!看看祖帥和吳帥都沒說話。這位魏督師手段可不一般。”
一個瘦高的知府,正和旁邊人耳語:
“聽聞這位督師是帶著尚方寶劍來的,前些日子在關內,可是殺得人頭滾滾。”
一名文官滿臉堆笑,四處拱手:
“哎呀,王都司,久仰久仰!此番督師駕臨,必能滌蕩乾坤,重振我遼東雄風啊!”
對方也皮笑肉不笑地回禮:
“正是正是,以後就全賴督師神威了。”
一個麵色陰鬱的參將,聲音壓得極低,但附近幾人聽得清楚:“哼,說得輕巧!滌蕩乾坤?先把咱們的餉銀發下來再說!空著肚子滌蕩誰去?朝廷派來個殺星,指不定是來拿咱們開刀立威的!”
此言一出,旁邊幾個將領臉上也露出深以為然的不忿之色。
祖大壽端坐前排左側,閉目養神,如同入定的老僧,對周圍的嘈雜充耳不聞,隻是偶爾眼皮微抬,精光一閃即逝。
吳三桂端坐前排右側,年輕英俊的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恭敬與期待,腰背挺直,手指卻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椅子的扶手,顯露出內心的不平靜。
他身後半步,站著一名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眼神桀驁的將領,正是他的心腹副將,山海關副總兵胡彪。
這大堂之中,人人臉上都掛著或真或假的笑容,言語間皆是客套恭維,但眼神交彙處,卻藏著試探、算計、憂慮,甚至是一閃而過的敵意。
虛假的寒暄掩蓋不住那層對魏淵鐵腕手段的恐懼、對自身處境的擔憂,以及對那拖欠了三個月的糧餉的切齒焦慮。
這彙聚一堂的熱鬨,更像是一場風暴來臨前的詭異平靜。
“咚!咚!咚!”
三聲震耳欲聾的號炮,如同驚雷般撕裂了大堂內虛偽的喧囂!炮聲在空曠的庭院和威嚴的大堂內回蕩,震得窗欞嗡嗡作響,也震得所有人心頭一凜。
嘈雜瞬間消失,落針可聞。
“督——師——升——仗——!”
隨著中軍官拖長了調子、充滿威嚴的高唱,大堂側門轟然洞開。
一股凜冽的寒氣湧入,隨之而來的是沉重而規律的腳步聲。
魏淵出現了。
他並未穿華麗的蟒袍玉帶,而是一身玄色箭袖勁裝,外罩一件半舊的藏青色棉袍,隻在腰間束了一條象征督師身份的玉帶。
他步履沉穩,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眾人的心跳上,那張被邊關風霜刻下深刻痕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雙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地掃視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那目光所及之處,無論是心懷鬼胎的將領,還是惴惴不安的文官,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垂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他徑直走到大堂中央那巨大的、象征著遼東最高權力的帥案之後,緩緩落座。沒有多餘的客套,沒有開場白,整個大堂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炭火偶爾爆裂的劈啪聲。
魏淵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帥案上攤開的一本厚厚的冊子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本督奉旨撫遼,首務便是整頓軍務,以禦強敵。然,”
他話音一頓,那平靜的語調陡然轉冷,如同冰錐刺骨。
“本督查閱糧台卷宗,驚聞我遼東各鎮軍餉,竟已拖欠三月之久!”
此言一出,大堂內氣氛驟然緊繃!積壓了三個月的怨氣和委屈,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引信,在無數將領心中嘶嘶作響。
“將士浴血戍邊,朝廷竟斷餉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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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淵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