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得如此倉促,如此狼狽,亡得連它的主人,都隻能在這為寵妃準備的墓穴裡,潦草地尋得最後的容身之地,連半分帝王的尊嚴與體麵,都被這改天換地的狂風吹得乾乾淨淨,碾落成泥。
與此同時,武英殿內,李自成焦躁地踱著步。
搜尋崇禎三位皇子的行動毫無進展,如同一塊巨石壓在他心頭。
這三個前朝血脈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隱患!
殿門被粗暴地推開,兩名士兵像拖死狗一樣,將一個鼻青臉腫、錦袍被撕扯得不成樣子、渾身抖如篩糠的老頭扔了進來,正是嘉定伯周奎。
“闖王!闖王饒命啊!饒命啊!”
周奎連滾帶爬地撲到李自成腳下,抱著他的靴子,涕淚橫流,聲音因為恐懼而尖銳變調。
“小的全說!全說!太子、太子朱慈烺!還有永王、定王!還、還有我那可憐斷了臂的外孫女長平公主,他們、他們……”
李自成猛地停下腳步,居高臨下,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周奎:
“他們在哪?!”
“被、被帶走了!”
周奎嚇得一哆嗦,語速飛快,竹筒倒豆子般交代。
“就在城破後第二天的夜裡!一夥穿著咱們大順軍服、打著‘闖王’旗號的人,凶神惡煞地闖進我府裡!口口聲聲奉了闖王的聖旨,要提拿‘前朝餘孽’!小的、小的哪敢阻攔啊!他們就、就把太子爺和幾位殿下強行帶走了啊!千真萬確!小的若有一句假話,天打雷劈!”
他為了活命,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磕頭如搗蒜,額頭撞擊金磚發出“咚咚”悶響。
“我的人?第二天夜裡?”
李自成咀嚼著這兩個關鍵信息,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一股冰冷的寒意夾雜著被愚弄的怒火,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劉宗敏雖然跋扈,但還沒蠢到、也沒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私自去抓前朝太子!這手法,這時機……
“魏——淵——!!”
李自成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吼,飽含著刻骨的恨意!
他猛地一腳踹開抱著他腿的周奎,力道之大,讓周奎慘叫一聲滾出老遠。
又是他!
隻有那個如同幽靈般潛回京城、膽大包天的魏淵,才有這樣的能力、這樣的膽識,玩出這樣一手“李代桃僵”!
在他李自成的眼皮底下,在京城最混亂的時刻,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了大明最後的正統血脈!
周奎的哀嚎還在殿內回蕩,李自成卻已充耳不聞。
他緊握著拳頭,胸膛劇烈起伏。
太子朱慈烺落在魏淵手中,這消息如同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進了他的心臟。
這意味著,他與魏淵之間,那最後一點因為山高路遠而可能存在的模糊地帶,徹底消失了。
衝突,再無轉圜!這根刺不拔,他李自成的江山,永遠坐不安穩!
武英殿內,李自成揉著發脹的太陽穴。
最初的藍圖,溫和安置前明官員,換取人心歸附,在冰冷的現實麵前撞得粉碎。
幾十萬嗷嗷待哺的大順軍將士,如同張開巨口的饕餮。
京城府庫?抄查勳貴所得?杯水車薪!巨大的糧餉窟窿,像無底深淵般吞噬著他的耐心和理想。
權將軍劉宗敏大步流星地闖入殿中,帶著一身酒氣和血腥氣,他大喇喇地往旁邊椅子上一坐,靴子毫不客氣地踩在光潔的金磚上,嗤笑道:
“大哥!還跟那些酸腐官老爺、奸猾富商們客氣啥?他們骨頭裡都流著油!崇禎那會兒讓他們掏點軍餉跟要他們命似的,一個個哭爹喊娘說家無餘財!如今咱們的刀架在脖子上,你看他們吐不吐?!”
謀士牛金星也在一旁撚著胡須,陰惻惻地附和:
“陛下,劉將軍所言極是。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追贓助餉’,名正言順!此乃取之於‘民’,用之於軍,解燃眉之急啊!”
李自成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催餉文書,聽著城外軍營隱約傳來的騷動,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現實的鐵拳擊碎。
他疲憊地揮了揮手,聲音沙啞:
“就依你們所言。但。。。需有度!”
這最後三個字,在劉宗敏響亮的狂笑和牛金星意味深長的眼神中,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刑部一間臨時充作“贓物登記處”的值房裡,空氣汙濁,彌漫著血腥、汗臭和墨汁混合的怪味。
一個負責登記的小吏,臉色慘白,握著毛筆的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墨汁滴在賬冊上,洇開一團汙跡。
他麵前的賬冊堆積如山,每一頁都沾著無形的血汙。
值房外院子裡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
“啊——!我說!我說!地窖……東牆第三塊磚後……有……有夾層!三萬兩……銀票!全給你們!饒命啊!!”
小吏抬頭望去,隻見前戶部侍郎王大人被幾個如狼似虎的士兵按在地上,十根手指被夾棍夾得血肉模糊,形狀詭異。
他想起就在月前,崇禎皇帝在平台召集群臣募餉,這位王侍郎還捶胸頓足,老淚縱橫地哭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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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家徒四壁,實在、實在拿不出一兩銀子了啊!”
當時他那副“清廉”模樣,騙過了多少人?如今在這夾棍下,那藏在牆縫裡的三萬兩銀票,吐得倒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