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8月,朝鮮北部,新安州火車站。
空氣裡彌漫著煤煙、汗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解脫與沉痛的複雜氣息。
站台上,沒有鮮花,沒有喧天的鑼鼓,隻有一列列望不到頭的、飽經風霜的“悶罐”車皮靜靜地停靠在鐵軌上。
李雲龍站在站台儘頭一處稍高的土坡上,目光緩緩掃過眼前這片沉默而肅穆的海洋——那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兵。
王懷保的二十一軍、沈泉的二十三軍、李魁的二十四軍、特戰營、偵察營…各部隊按照序列,靜靜地集結在站台和鐵路兩側的空地上。
沒有出征時的慷慨激昂,沒有凱旋想象中的喧囂沸騰。
戰士們默默地整理著行裝,背著打滿補丁的行軍背包,挎著磨掉了漆的水壺,步槍上了刺刀,用油布仔細地包裹著,斜挎在身後。
許多人的軍裝上還殘留著洗不淨的血跡和硝煙熏燎的痕跡。
缺胳膊少腿的重傷員被小心翼翼地抬上專門的車廂,他們大多沉默著,空洞的眼神望向遠方,或者緊閉雙眼,仿佛不願再回望這片浸透了太多戰友鮮血的土地。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重。
三年了。
從鴨綠江的冰寒刺骨,到漢城的短暫光複;
從上甘嶺的地獄熔爐,到金城的雷霆一擊…太多的生死,太多的彆離。
此刻要離開了,心頭湧上的不是單純的喜悅,而是一種卸下千斤重擔後的虛脫。
一種對犧牲戰友無法釋懷的沉痛,還有一種對腳下這片異國焦土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司令員…”
張大彪走到李雲龍身邊,
“都安排好了,按總部要求,所有繳獲的重裝備、帶不走的物資,都移交給接防的兄弟部隊了。就是…”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登車的一支隊伍,“有些同誌…不願意走。”
李雲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隻見在一節車廂門口,魏大勇和段鵬正紅著眼,死死拽著一個年輕的戰士。
那戰士情緒激動,梗著脖子,指著南方連綿的群山,嘶啞地哭喊著:
“我不走!排長…排長他們還埋在那兒呢!
就在537.7高地下麵的無名穀!我得守著他們!我得帶他們回家啊!嗚嗚嗚…”
周圍的戰士們默默地看著,沒有人上前勸阻,許多人也跟著紅了眼眶。
那戰士口中的排長,是上甘嶺戰役中,為掩護連主力退入坑道,帶領一個班死守表麵陣地最後三個小時,全部壯烈犧牲的英雄。
李雲龍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他大步走了過去。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叫什麼名字?哪個連的?”
李雲龍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戰士看到司令員,猛地站直,抹了把臉,帶著哭腔回答:
“報…報告司令員!十一兵團二十三軍一零三團三營二連戰士,王小栓!”
“王小栓。”
李雲龍盯著他年輕卻布滿風霜和淚痕的臉,
“你想留下?守著你排長?守著所有埋在這兒的兄弟?”
“是!司令員!我…”
王小栓激動地想說什麼。
“守?你拿什麼守?”
王小栓呆呆地看著司令員。
李雲龍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
“看見了嗎?那每一座山頭,每一道溝壑,都埋著咱們的兄弟!
他們躺在那兒,不是要咱們留下來守著!
他們用命換來的,是咱們能活著回去!
是咱們的國家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是咱們的爹娘、老婆孩子,再也不用提心吊膽,擔心炮彈落到自家炕頭上!”
他環視著周圍所有沉默的戰士,目光如炬:
“咱們的排長,咱們的連長,咱們犧牲的千千萬萬戰友,他們用血肉築起的,不是守在這兒的墳頭!
是咱們國家挺直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