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交出了自己最後的底牌,也剖開了自己內心最深、最醜陋的傷疤。
接下來,許峰的任何反應,她都能接受。
是鄙夷、是憤怒、是把她當成妖魔鬼鬼一樣趕出去,甚至……是殺了她,為那些慘死的同胞報仇。
她都認了。
然而,許峰的反應,卻再次出乎了她的預料。
他沒有看她,也沒有再碰那個筆記本。
他隻是緩緩地站起身,走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涼水,仰頭“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冰冷的井水順著喉嚨滑入腹中,卻澆不滅他心頭那股熊熊燃燒的邪火。
731……
這不僅僅是一個番號,更是刻在整個民族記憶裡的一道血淋淋的傷疤。
作為一名曾經的抗聯戰士,他不止一次地在戰場上和鬼子拚殺,他的戰友,他的兄弟,有很多都死在了那場戰爭裡。
他恨鬼子嗎?
恨!恨之入骨!
可眼前這個女人……
他轉過身,看著那個坐在桌邊,身體單薄得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的女人。
她也是霓虹國人。
她也參與了731的項目。
可她,同樣是那個體製的受害者。
她的恐懼不是偽裝,她的善良他也看在眼裡。
如果她真的和那些惡魔是一丘之貉,又怎麼會冒著生命危險,保留下這份罪證?
仇恨、理智、同情、憐憫……無數種複雜的情緒在他心中交織、碰撞,幾乎要將他的胸膛撕裂。
他想起了自己剛穿越過來時,那具傷痕累累的身體,想起了孤身一人在這陌生時代的無助。
再看看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懷揣著足以顛覆一切的秘密,在異國他鄉,被兩方追殺,像一隻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
她和他,又何其相似。
都是掙紮求生的可憐人。
許峰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吐儘了心中所有的戾氣和掙紮。
他走到桌邊,在林雪驚愕的目光中,拿起了那本黑色的筆記本。
然後,他將筆記本重新用油布包好,塞進了自己的懷裡,貼身放著。
“從今天起,”他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東西,我來保管。”
“你……”林雪的眼中,瞬間湧上了水汽。
“睡覺吧。”許峰的語氣恢複了以往的平淡,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坦白,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閒聊。
“天大的事,也得睡醒了再說。”
說完,他不再看她,徑直走到牆角的草堆旁,和衣躺下,背對著她。
林雪呆呆地坐在原地,眼淚無聲地滑落。
她知道,這個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給出了他的答案。
他接過了那本筆記,也就接過了她那沉重到足以壓垮一切的過去,和那份九死一生的危險。
他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卻給了她最堅實的依靠。
這一夜,林雪睡得格外安穩,仿佛許多年來壓在心頭的大石,終於被挪開了一角。
而背對著她的許峰,卻是一夜無眠。
他的手,始終緊緊地按在胸口的筆記本上,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731……
王二虎那樣的村痞,隻是疥癬之疾。
而現在,他要麵對的,是真正的豺狼虎豹。
夜色如墨,窗外的風嗚咽著,像是無數冤魂在低泣。
許峰睜著眼,靜靜地聽著身後的林雪傳來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
這丫頭,看來是真的累壞了,心防一卸,竟睡得如此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