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峰的問題像一根針,刺破了客廳裡剛剛凝聚起來的些許暖意。
山口秋子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抬起頭,迎上許峰探究的目光,隨即又像被燙到一樣,迅速避開。
“我……我不知道。”她囁嚅著,聲音裡透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我還能怎麼辦?石井四郎……那是個魔鬼。”
提到這個名字,她昨夜剛剛平複下去的恐懼,又一次從心底最深處翻湧上來,像冰冷的海水,淹沒了她的四肢百骸。
“就在我們登上那列死亡火車之前,他還召集了我們所有人。”
山口秋子的聲音在發顫,眼神空洞地望著麵前的空氣,仿佛那個陰鷙的身影就站在那裡:“他站在高台上,穿著土黃的軍服,戴著白手套,像個優雅的學者。可他說出來的話,卻比北海道的寒風還要冷。”
“他說,‘帝國雖然暫時蒙塵,但大和民族的精神永存。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聖戰的延續。’他說,‘從今天起,你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爛在肚子裡,帶進墳墓裡。如果讓我知道,有誰泄露了半個字……’”
山口秋子停頓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喉嚨裡發出乾澀的聲響。
“他說,‘不管他跑到天涯海角,我石井四郎,都會窮儘一切手段,找到他,然後用最能讓他感到榮幸的方式,為他淨化靈魂。’”
她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不是誇張的表演,而是一種刻入骨髓的、條件反射般的恐懼。
對那個男人的恐懼,已經超越了死亡本身。
小林雪子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冷得像冰。
她想開口安慰,卻發現任何語言都顯得那麼蒼白。
“霓虹國已經戰敗了。”
許峰平靜的聲音,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山口秋子被恐懼籠罩的世界。
他沒有看她,隻是自顧自地用杯蓋撇著茶沫,動作不急不緩。
“你嘴裡的那個魔鬼,現在不過是一條喪家之犬。他的主人已經投降,把他脖子上的鏈子解了。你覺得,他現在最關心的是你們這些知道秘密的‘包袱’,還是他自己的命?”
山口秋子猛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許峰。
許峰放下茶杯,終於正眼看向她,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鎂國人不是傻子。731部隊搞出來的那些東西,他們比誰都眼饞。石井四郎現在最大的價值,不是殺人滅口,而是把那些資料和技術,當成投名狀,去換自己的榮華富貴。”
“他現在躲起來,不是怕你們,是怕被蘇軍抓走,更怕被自己的同僚滅口。他沒那個閒工夫,也沒那個能力,來滿世界追殺你們這些小魚小蝦。”
他的分析冷酷、直白,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卻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切開了山口秋子恐懼的核心。
是啊,帝國已經沒了,軍隊也解散了,石井四郎就算再神通廣大,也不過是個戰犯。
他拿什麼來兌現自己的諾言?用他那些同樣在東躲西藏的部下嗎?
山口秋子混亂的腦子裡,第一次照進了一絲理性的光。
小林雪子抓住這個機會,接過了話頭。
她反手握住秋子的手,聲音裡帶著哽咽,卻異常堅定。
“秋子,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好怕的了。你看看外麵,”
她指了指窗外那片廣袤的廢墟:“我們的家沒了,親人也沒了。你再想想那趟火車,想想那些死在你麵前的同胞。我們已經見識過地獄的模樣了,死亡,對我們來說,真的還那麼可怕嗎?”
她看著秋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真正的地獄,也許都沒有我們親眼見過的那麼慘烈。與其在恐懼和愧疚裡躲藏一輩子,不如就拚這一次。”
“輸了,無非就是一死。可要是贏了呢?我們就能讓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得到一個交代。讓這個國家,讓這個世界,知道那片黑土地上,到底發生過什麼!”
這番話,像是重錘,狠狠地砸在山口秋子的心上。
是啊,死亡,還可怕嗎?
她想起在死亡列車上,那個抱著自己早已冰冷的孫子、眼神麻木的老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