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望去,千葉港和它背後的東京廢墟,在視線裡變得越來越小,最終化作海天之間的一道模糊的輪廓。
海風吹拂著每個人的臉,帶著一絲鹹濕的暖意。
小林雪子找來一塊還算乾淨的帆布,鋪在甲板上,讓千葉真平躺下。
她又找來淡水,小心地喂他喝下。山口秋子則在一旁幫忙,笨手笨腳地想為他整理一下淩亂的衣服。
許峰站在船頭,目光警惕地掃視著海麵。
千葉真平躺在甲板上,看著頭頂那片一望無際的藍天,感受著船身的輕微搖晃,緊繃了多年的神經,終於有了一絲鬆弛。
他看著身邊為他忙碌的兩個女人,又看了看船頭那個如山一般可靠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過去十幾年活得像條陰溝裡的野狗,好像……也挺值的。
“喂,鈴木。”他忽然開口。
“嗯?”許峰回頭。
“到了梅津寺町,我請你喝酒。”千葉真平說:“喝我們霓虹國最好的清酒。”
“我酒量不好。”許峰說。
“那正好,”千葉真平笑了,刀疤臉上的笑容依舊難看,卻多了幾分真誠:“我酒量好,我喝給你看。”
許峰也笑了。
陽光灑在海麵上,波光粼粼,像無數碎裂的鑽石。
漁船在海浪中起伏,朝著南方的希望,堅定地前行。
然而,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他們離開的那個小漁港,一個戴著鬥笠賣魚乾的小販,在看到漁船遠去後,不緊不慢地收起了自己的攤子,走進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從懷裡掏出了一隻信鴿。
他將一張小紙條綁在信鴿的腿上,朝著天空一揚。
白色的鴿子,振翅高飛,在空中盤旋了一圈,朝著與漁船相反的方向,閃電般地飛去。
……
愛媛縣,梅津寺町。
這裡仿佛是被戰爭遺忘的角落。
窄窄的鐵軌,就鋪在海岸線邊上。
一邊是碧波萬頃的瀨戶內海,另一邊是鬱鬱蔥蔥的青山。
幾座小小的木質站台,孤零零地立在海風裡,充滿了舊時光的寧靜和寂寥。
這裡沒有東京的廢墟和喧囂,也沒有港口的嘈雜和魚腥。
空氣裡是青草、泥土和大海混合的味道,清新得讓人忍不住想多吸幾口。
許峰一行人,是在一個深夜,悄無聲息地抵達這裡的。
那艘小漁船在近海處就放下了他們,船夫中田拿著許峰額外給的一筆封口費,千恩萬謝地調頭走了,臨走前還保證,就算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也絕不會說出見過他們。
千葉真平的那個遠房親戚留下的老宅,就在離海岸不遠的一處山坡上。
那是一棟很典型的日式老屋,黑瓦木牆,帶著一個小小的院子。
因為常年無人居住,院子裡長滿了雜草,木質的走廊上積了厚厚一層灰,推開門,一股陳腐的黴味撲麵而來。
但這對於剛剛從地獄裡逃出來的他們來說,已經無異於天堂了。
“咳咳……就是這裡了。”
千葉真平在許峰的攙扶下,站在院子裡,看著這棟熟悉又陌生的老屋,神情有些恍惚:“小時候,父親帶我來過一次。那時候,院子裡種滿了繡球花。”
接下來的兩天,他們都在忙著安頓下來。
許峰展現出了驚人的動手能力。
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鐮刀和斧頭,一天之內就把院子裡的雜草清理乾淨,還順手修好了吱呀作響的院門和幾處漏雨的屋瓦。
小林雪子和山口秋子則負責打掃屋子。
她們把所有的榻榻米都搬到院子裡晾曬,用海水一遍遍擦洗地板和門窗,很快,這棟沉睡了多年的老屋,就重新煥發了生機。
千葉真平的傷勢,是頭等大事。
小林雪子利用有限的條件,用煮沸過的漁線和針,為他重新縫合了手臂上被許峰的鐵肘撞出的傷口。
至於斷骨,沒有石膏,她隻能用更堅固的木板和更多的繃帶,將他的雙臂牢牢固定住,像個被包裹起來的木乃伊。
“你這雙手,三個月內,彆想再拿刀了。”小林雪子一邊給他換藥,一邊用不容置疑的醫生口吻命令道。
“三個月?”千葉真平齜牙咧嘴,“那不成廢人了?”
“總比真的變成廢人強。”小林雪子瞪了他一眼,手上的力道卻放得更輕了。
千葉真平立刻閉嘴了。
他發現,這個平時看起來溫婉柔弱的女人,一旦進入醫生的角色,身上就有一種讓人不敢反抗的威嚴。
最開心的,莫過於山口秋子。
脫離了東京那個令人窒息的環境,來到這個風景如畫的地方,她的精神狀態好了很多。
她開始學著做飯,雖然總是把米飯煮得半生不熟,把魚湯熬出一股苦味,但看著大家一邊吐槽一邊把食物吃完,她會露出由衷的笑容。
這個臨時組成的,成分複雜的“家庭”,就在這棟海邊老屋裡,獲得了一段難得的,近乎平靜的時光。
許峰每天都會花很長時間,坐在院子的廊下,望著大海。
他不是在發呆,而是在熟悉環境。
他的萬用雷達,像不知疲倦的哨兵,將整個梅津寺町都納入了監控範圍。
這是一個很小的鎮子,常住人口不過幾百人。
鎮上有一家雜貨鋪,一個郵局,還有一個小小的派出所。
人們的生活簡單而規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鎮上的人彼此都認識,任何一個陌生麵孔的出現,都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他們這幾個“外來者”,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