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府,陳瑜。”他從車窗裡遞出自己的證件,麵無表情。
衛兵顯然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這位傳說中油鹽不進的陳顧問,會深夜造訪他們長官的府邸。
通報之後,陳瑜被領進了一間奢華的會客廳。
空氣中彌漫著雪茄和威士忌的味道。
湯恩伯穿著一身真絲睡袍,挺著微凸的肚子,從二樓的樓梯上慢悠悠地走下來。
他手裡端著一杯酒,臉上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玩味的笑容。
“哎呀,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我們的陳大顧問嗎?”
湯恩伯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搖晃。
“真是稀客,稀客啊!什麼風把您這尊大佛給吹來了?”
陳瑜僵硬地站在原地,沒有坐下。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輕慢和審視,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在他的自尊上。
“湯總長,深夜叨擾,實屬無奈。”
“好說,好說。”湯恩伯走到他對麵的沙發上坐下,翹起了二郎腿:“陳顧問有事,但說無妨。隻要我湯某人辦得到。”
他的姿態很放鬆,像一隻貓在逗弄一隻落入陷阱的老鼠。
陳瑜的拳頭在袖子裡握緊,指甲深深陷進肉裡。
“我想向湯總長打聽一個人。”
“哦?”湯恩伯抿了一口酒,眉毛挑了挑。
“岡村寧次。”
當這四個字從陳瑜嘴裡說出時,湯恩伯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那雙在酒色中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此刻卻透出銳利的光。
“陳顧問,你再說一遍,你要打聽誰?”
“岡村寧次。”陳瑜重複了一遍,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撕扯自己的傷口。
湯恩伯盯著他,足足有半分鐘沒有說話。
會客廳裡,隻剩下座鐘滴答作響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哈!”湯恩伯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用手指著陳瑜:“你,陳大顧問,那個在會議上痛斥要嚴懲戰犯的道德楷模,現在跑來我這裡,打聽岡村寧次的下落?”
他站起身,踱到陳瑜麵前,一股酒氣撲麵而來。
“你問這個乾什麼?想去給他送兩句罵,還是想效仿古人,刺殺國賊?”
陳瑜的臉漲得通紅,又迅速變得蒼白。
“我……我隻是好奇。”他艱難地編造著理由:“另外,戰後重建,有些軍事上的問題,想向他……請教一二。”
這個理由,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
“請教?”湯恩伯臉上的嘲諷更濃了:“陳顧問,你我都是明白人,就彆說這些場麵話了。”
他湊近陳瑜,壓低了聲音。
“你是不是……也想從他身上,撈點什麼好處?”
陳瑜的身體猛地一震。
湯恩伯以為他想通了,想利用岡村寧次的價值,為自己謀取政治資本。
這種誤解,是巨大的羞辱。
但此刻,卻成了他唯一的保護色。
陳瑜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這種沉默,在湯恩伯看來,就是默認。
“我就說嘛。”湯恩伯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坐回沙發上,臉上的表情變得熱絡起來。
“這世道,光靠著兩袖清風可活不下去。陳顧問,你能想通這一點,很好,很好啊。”
陳瑜感覺自己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那湯總長……”
“想知道他的位置,不難。”湯恩伯打斷了他,晃了晃手指。
“不過嘛,陳顧問,你也知道,兄弟我最近也遇到點難處。”
他從茶幾下抽出一份文件,扔在陳瑜麵前。
“一批軍需物資需要處理,手續都辦好了,就差總統府那邊,一個最終的批文。”
湯恩伯靠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這事兒,對彆人來說難如登天,但對陳顧問你來說,不過是簽個字,說句話的事。”
陳瑜的呼吸停滯了。
他拿起那份文件,隻看了一眼,就知道所謂的“軍需物資處理”,不過是倒賣軍火、中飽私囊的勾當。
這是他過去最痛恨,最不齒的行為。
現在,這份肮臟的交易,就擺在他麵前。
“隻要陳顧問幫我搞定這個批文。”
湯恩伯端起酒杯,向他示意。
“我不僅告訴你岡村寧次在哪,我還可以親自帶你去見他。”
陳瑜拿著那份文件,感覺它有千斤重,燙得他幾乎要拿不住。
簽了字,他就成了自己最鄙視的那種人。
不簽,雪凝……
那個魔鬼的臉,和女兒的淚水,在他腦海中交替出現。
“怎麼樣?”湯恩伯催促道,“這筆買賣,劃算吧?”
陳瑜緩緩合上文件,抬起頭。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
“好。”
他隻說了一個字。
湯恩伯臉上的笑容徹底綻放開來。
“痛快!”他站起身,走到酒櫃前,又倒了一杯酒,遞給陳瑜。
“我就知道陳顧問是聰明人!來,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陳瑜接過酒杯,仰頭,將那杯辛辣的液體一飲而儘。
酒液像火一樣,從他的喉嚨燒到胃裡。
他將批文緊緊攥在手裡,轉身,一言不發地向門口走去。
“哎,陳顧問,慢走啊!”湯恩伯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明天批文一到,我立刻安排!”
陳瑜沒有回頭,大步走出了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