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念一動,從獨立位麵裡取出一套衣服。
不是什麼軍裝,也不是什麼西服。
而是一件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一條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褲子,還有一雙沾滿泥點的草鞋。
他迅速換上衣服,又從位麵裡抓了一把乾泥,胡亂地在臉上和手上抹了幾把。
鏡子裡那個輪廓分明,氣質沉靜的檢察官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麵黃肌瘦,眼神麻木的碼頭短工。
他將換下的衣服和武器全部收回位麵,隻在腰間藏了一把TT33手槍。
然後,他佝僂著背,推著一輛不知被誰遺棄在巷子裡的獨輪車,吱呀作響地,從陰影裡走了出去。
巷子口,一隊士兵正在盤查過往的路人。
“站住!乾什麼的?”一個士兵用槍攔住了他。
許峰抬起頭,露出一張被生活壓榨乾淨的臉,畏畏縮縮地開口:“軍…軍爺,小的給德勝樓送菜的。”
士兵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又看了看他那輛空空如也的獨輪車。
“菜呢?”
“送…送完了,正要回家。”許峰指了指巷子深處。
士兵的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揮了揮手:“滾滾滾!窮鬼!”
許峰點頭哈腰地道著謝,推著獨輪車,從他們身邊走過。
沒有一個人多看他一眼。
他就這樣,在全城戒嚴的封鎖下,融入了這座城市最不起眼的底色裡。
他推著車,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路邊,到處都是被踹開的門,被砸爛的攤位。
幾個穿著旗袍的女人,被士兵們從舞廳裡趕了出來,正抱著胳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許峰的腳步沒有停。
他拐進另一條街,這裡比剛才更混亂。
一群士兵正試圖衝進一座掛著“金陵大學”牌子的校門,卻被一群學生攔住了。
“這裡是學校!你們不能進去!”一個戴眼鏡的男學生張開雙臂,擋在最前麵。
“我們奉命搜查匪諜!誰敢阻攔,格殺勿論!”帶隊的軍官拔出了手槍。
“我們學校沒有匪諜!隻有愛國學生!”一個女學生站了出來,正是之前被自己綁架,已然被救出的陳雪凝。
她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臉上沒有了恐懼,隻有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你們要抓的許峰,是為國除害的英雄!不是匪諜!”
“英雄?”軍官冷笑起來:“綁架高官之女,當街行凶殺人,這也是英雄?”
“他殺的是屠夫!是戰犯!”陳雪凝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你們不敢殺的人,他殺了!你們不敢做的事,他做了!他要是匪諜,那你們是什麼?屠夫的走狗嗎?”
“你!”軍官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手裡的槍舉了起來。
軍官的槍口在顫抖。
他不敢開槍。
他身後,是幾十個手無寸鐵的學生。
他麵前,是國府的臉麵。
許峰站在街角的人群裡,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他看著那個站在最前麵的女孩,看著她那張因為憤怒和激動而漲紅的臉。
這個女人,腦子裡裝的,果然和彆人不一樣。
他沒有停留,推著車,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他需要一個地方,一個絕對安全,能讓他撐過這三天的地方。
他穿過幾條街,來到了一片低矮的棚戶區。
這裡是金陵城最貧窮的地方,住著的,都是最底層的百姓。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腐爛的氣味。
這裡的搜查,似乎沒有那麼嚴密。
士兵們顯然也瞧不起這片窮人區,隻是草草地巡邏了一圈,便離開了。
許峰推著車,走進一條更深的巷子。
雷達顯示,前方五十米,有一個院子,院子裡隻有一個生命信號。
一個老人。
他走到院門前,停下車,輕輕地敲了敲門。
“叩,叩叩。”
裡麵沒有回應。
他又敲了敲。
門,吱呀一聲,從裡麵開了一道縫。
一張布滿皺紋的蒼老麵孔,從門縫裡探了出來,警惕地看著他。
是那個在新街口,第一個認出岡村寧次的老人。
許峰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
老人也看著他,渾濁的眼睛裡,先是迷茫,然後是辨認,最後,是一種心領神會的了然。
他沒有問“你是誰”。
他也沒有問“你來乾什麼”。
他隻是默默地拉開了門,讓出一條路。
“進來吧。”
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許峰推著車,走進了這個狹小而破敗的院子。
老人關上門,插上了那根粗重的木門栓。
“哐當”一聲,將外麵那個瘋狂的世界,隔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