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凝聽著,心也跟著一點點沉下去。
他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真的準備,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從自己腿裡,把那顆子彈挖出來。
“好。”陳雪凝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我準備東西的時候,還有之後,我需要絕對的安靜。”許峰提出了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要求:“在我叫你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進這間房。”
“包括你。”
陳雪凝看了他最後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拉開紙門,走了出去。
門被輕輕地合上。
腳步聲遠去。
許峰靠在牆上,沒有立刻行動。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
聽著風聲,雨聲,還有遠處僧人掃地的沙沙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他必須確認,陳雪凝是真的走了,並且遵守了諾言,沒有在附近窺探。
體力所剩無幾,他不能再開啟萬用雷達。
他隻能依靠最原始的聽覺,和野獸般的直覺。
終於,他睜開了眼睛。
安全。
他意念一動。
下一秒,一套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東西,憑空出現在他身旁的榻榻米上。
一個銀色的金屬醫療箱。
他打開箱子。
裡麵整齊地碼放著:一次性注射器,一小瓶利多卡因麻醉劑,手術刀,止血鉗,縫合針線,還有幾板阿莫西林抗生素。
這些,都是他在獨立位麵裡,早就備好的東西。
是他在無數次生死邊緣掙紮後,為自己準備的最後保障。
他沒有去碰陳雪凝可能會送來的烈酒和小刀。
那些東西,隻是一個幌子,一個支開她的借口。
他拿起注射器,熟練地從藥瓶裡抽滿麻醉劑,褪下褲子,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大腿。
他毫不猶豫地將針頭,紮進了傷口周圍的肌肉裡。
冰涼的液體被緩緩推進。
幾分鐘後,那片區域的劇痛,被一種麻木感所取代。
他拿起手術刀,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
他沿著彈道,精準地切開了皮肉。
沒有絲毫的顫抖。
他不是醫生,但他解剖過的敵人屍體,比很多外科醫生見過的病患都多。
他用止血鉗,探入傷口深處,小心地避開血管和神經。
“叮。”
鉗子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
是那顆子彈。
他夾住子彈,用力,穩定地,將它從肌肉組織裡,一點點剝離出來。
“當啷。”
一顆變形的,沾滿血汙的銅頭子彈,被扔在金屬托盤裡。
接著,是清創,縫合。
他的動作,快,準,穩。
一針一線,都帶著一種機械般的精確。
處理完腿上的傷,他又用同樣的方法,清理了左肩的彈片。
最後,他擰開一瓶礦泉水,吞下兩粒抗生素。
做完這一切,他身上的灰色棉布衣,已經被汗水濕透。
他將所有的醫療器械,連同那顆子彈,全都收回了獨立位麵。
榻榻米上,除了他身上嶄新的繃帶,再也看不到任何手術過的痕跡。
他躺回原處,用被子蓋好身體,閉上了眼睛。
疲憊,如同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但他不敢睡得太沉。
不知過了多久,紙門外,傳來了陳雪凝壓低了的聲音。
“我……我把東西拿來了,放在門口。”
裡麵沒有回應。
她又等了一會兒。
“你……還好嗎?”
依舊是一片死寂。
陳雪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敢推門。
她怕看到一具冰冷的,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的屍體。
她隻能站在門口,像一尊雕塑,在無儘的焦慮中等待著。
許峰聽到了她的話。
但他沒有力氣回答。
麻藥的勁頭正在過去,傷口深處,新一輪的疼痛開始蘇醒。
但他能感覺到,身體的機能,正在快速恢複。
那些抗生素,正在他體內,構築起一道堅固的防線。
他活下來了。
又一次。
他放任自己的意識,沉入了黑暗。
這一次,是真正的休息。
當許峰再次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雨停了。
隻有屋簷上,還滴著水,在院子裡的石階上,敲出單調的節奏。
他身上的汗已經乾了,留下一種黏膩的感覺。
傷口還在疼,但已經是可以忍受的範圍。
他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門口,那個放著烈酒和刀具的托盤,還靜靜地擺在那裡。
陳雪凝沒有進來過。
這個發現,讓他心裡那根緊繃的弦,鬆動了半分。
他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的傷口。
繃帶潔白,沒有一絲血跡滲出。
愈合的速度,比他預想的還要快。
他下了地,嘗試著站立。
右腿依舊使不上力,但已經不像之前那樣,一動就痛徹心扉。
他扶著牆,單腿跳到門口。
拉開紙門。
陳雪凝就坐在門外的走廊下,抱著膝蓋,背對著他。
聽到開門聲,她的身體一震,猛地回過頭。
看到站著的許峰,她的臉上,先是震驚,然後是無法掩飾的喜悅。
“你……你站起來了?”
“嗯。”許峰靠著門框。
陳雪凝的視線,落在他腿上那專業的繃帶上,又看了看門口原封未動的托盤。
她瞬間明白了什麼。
“你騙我。”
“是。”許峰承認得坦然。
陳雪凝站起身,走到他麵前。
她沒有追問他是怎麼做到的。
她隻是看著他。
“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想活下去的人。”許峰回答。
他扶著牆,走回房間,重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