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走走停停,運兵,卸貨。
越往北,車廂裡的氣氛就越凝重。
戰士們臉上的青澀少了,多了幾分被寒風磨礪出的堅毅。
他們開始頻繁地擦拭手裡的武器,眼神裡,有火焰在燃燒。
戰爭的氣息,撲麵而來。
五天後,火車終於在震耳欲聾的汽笛聲中,駛入了吉林站。
許峰剛走下站台,一股夾著雪籽的寒風便猛地灌進他的衣領,讓他結結實實打了個冷戰。
這裡比大彆山,冷太多了。
還沒等他看清周圍的景象,一個穿著嶄新棉軍大衣,身姿筆挺的青年軍官便快步走到他麵前,一個標準的立正敬禮。
“是許峰同誌嗎?”
“是我。”
“我是吉遼軍區司令部作戰參謀,甘爍。奉周保中司令員命令,在此等候多時。請跟我來。”
這個叫甘爍的參謀,約莫二十五六歲,眼神銳利,說話乾脆利落,沒有一個多餘的字。
他看許峰的眼神裡,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好奇和審視。
顯然,“全軍勞動英雄”這個名號,已經傳到了這裡。
一個靠種地拿到特等功的人,對這些刀口舔血的作戰參謀來說,無疑是個奇聞。
一輛蘇製嘎斯吉普停在站外。車況比王錚那輛破美式吉普好得多,引擎發動時,聲音低沉有力。
車子駛入市區,許峰才發現,這座城市的氛圍,與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沒有戰火紛飛的緊張,反而有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奇特的秩序感。
街上隨處可見巡邏的解放軍戰士,但更多的,是行色匆匆的市民。
他們的臉上,沒有了偽滿時期的麻木,也沒有了國軍統治時的惶恐,而是一種小心翼翼的,對新生活的試探。
“仗打完了?”許峰問。
“遼西會戰剛剛結束,廖耀湘的第九兵團全軍覆沒。長春也和平解放了。”甘爍一邊開車,一邊言簡意賅地回答,“東北全境解放,就差沈陽那最後一哆嗦了。現在前線的部隊正在休整,準備隨時入關。”
許峰點了點頭。曆史的進程,分毫不差。
吉普車沒有在市區停留,而是徑直開向了城郊的一片建築群。
這裡的戒備,森嚴到了極點。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來往的軍官,個個腳步匆匆,麵容嚴肅。
空氣中,仿佛都繃著一根看不見的弦。
這裡,就是吉遼軍區司令部。
東北我軍的大腦中樞之一。
車子在一棟灰色的小樓前停下。
甘爍拉開車門:“許峰同誌,到了。司令員就在裡麵等您。”
許峰下了車,整理了一下衣領,跟著甘爍走上台階。
兩個持槍的警衛攔住了他們,目光如電。
甘爍出示了證件,又指了指許峰:“這位是周司令親自召見的許峰同誌。”
警衛的目光在許峰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才側身讓開。
走廊裡鋪著木地板,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牆上掛著巨大的軍事地圖,上麵插滿了紅藍兩色的旗幟。
幾個參謀正圍著地圖低聲討論,看到甘爍和許峰,也隻是抬頭看了一眼,便又立刻投入到工作中。
甘爍在二樓一扇厚重的木門前停下,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裡麵傳來一個略帶沙啞,卻中氣十足的聲音。
甘爍推開門,側身讓許峰進去,自己卻沒有跟進,而是輕輕帶上了門。
許峰走了進去。
屋子很大,陳設卻很簡單。
一張巨大的辦公桌,占據了房間近三分之一的麵積。
桌上堆滿了文件和地圖,一部紅色的電話機,一部黑色的手搖電話機,分列兩旁。
一個身材魁梧,兩鬢斑白,穿著一身沒有軍銜標識的乾部服的男人,正背對著門口,站在巨大的地圖前。
他沒有回頭,隻是指著地圖上沈陽的位置,用那略帶沙啞的聲音說:“衛長官還在做困獸之鬥。他以為固守沈陽,就能等來關內的援軍,就能等到杜魯門和大林掰手腕的結果。他還在做夢。”
他緩緩轉過身。
那是一張被歲月和風霜刻滿了痕跡的臉,黝黑,堅毅。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裡,沒有劉振那種鷹隼般的銳利,也沒有王錚的激情,而是一種如同深海般的沉靜。
仿佛這世間所有的驚濤駭浪,都無法在這片深海裡,掀起一絲波瀾。
可許峰知道,就是這片沉靜的深海之下,蘊藏著足以顛覆乾坤的力量。
他就是周保中。
抗聯的旗幟,東北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