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墨汁,將錢勝和陳巧的身影吞沒。遠處禮堂散場的人聲喧囂,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陳巧攤開的掌心,那片指甲蓋大小的暗金色碎片,在昏黃路燈的殘光下,泛著死寂的啞光。焦糊的痕跡扭曲了它原本可能精密的結構,邊緣殘留著被強酸般能量侵蝕的坑窪。
“需要感知…錢勝,你的能力…”陳巧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嘶啞,目光如同灼熱的探針,刺向錢勝眼底深處那片死寂的灰暗。
錢勝的喉嚨發緊,像被粗糙的砂紙磨過。他凝視著那片碎片,意識深處,那覆蓋著蛛網裂痕的【地脈共振感知】模塊圖標,依舊冰冷地沉默著,修複進度【0.9】的數字如同凝固的嘲弄。防火牆構築的無形壁壘堅不可摧,將他與碎片可能蘊含的任何信息徹底隔絕。洛陽城下那微弱卻頑固的“咚…咚…”心跳,此刻聽來,更像是對他無能的冰冷譏諷。
“它…還在沉睡。”錢勝的聲音乾澀得如同枯葉摩擦,“防火牆…隔斷了一切。”
陳巧眼中那點微弱的光,瞬間熄滅了。她猛地攥緊拳頭,將那片碎片緊緊包裹在掌心,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過她的臉龐,留下沉重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她什麼都沒說,隻是深深地、帶著無儘寒意地看了錢勝一眼,猛地轉身,瘦削的身影迅速融入禮堂側麵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見。
那最後的一瞥,像冰冷的針,紮在錢勝心上。沉重的無力感再次攫住了他,比身體的傷痛更甚。
幾天後,一個陰沉的下午。維修車間裡彌漫著金屬粉塵和切削液混合的沉悶氣味。錢勝正蹲在地上,用刮刀清理一台銑床導軌上的油泥。老劉師傅叼著煙卷在旁邊指點:“對,就這兒,油道堵了,刮乾淨點,不然進給發澀…哎,錢勝,技術科那邊新到了一批急用的精密軸承,庫房老李忙不過來,點名讓你去幫個忙,清點入庫。你小子現在可是廠裡的‘紅人’了,哪兒都搶著要!”
錢勝動作一頓,心頭微凜。技術科?那個封存著特殊年代“絕密檔案”的地方?魏長林曾經的地盤?他抬起頭,臉上沒什麼表情:“行,劉師傅,我這就去。”
技術科倉庫位於廠區核心區域一棟獨立的三層小樓底層。厚重的鐵門緊閉,空氣裡飄散著機油、乾燥劑和舊紙張混合的獨特氣味。光線有些昏暗,高高的貨架上堆滿了各種型號的軸承、齒輪、密封件,都用油紙仔細包裹著。庫管老李是個乾瘦的老頭,戴著老花鏡,正對著清單焦頭爛額。
“小錢來了?快!幫把手!”老李看到錢勝,如同見到救星,把一疊厚厚的入庫單塞給他,“這批是上海軸承廠特供的高精度滾針軸承,型號雜,數量多,一個個對型號清點,千萬彆弄混了!架子在那邊角落!”
錢勝接過單子,目光掃過倉庫深處。一排排高大的貨架如同沉默的鋼鐵森林,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濃重的陰影。角落裡,靠近牆壁的位置,有幾排貨架明顯不同——上麵堆放的並非嶄新的備件,而是一些用厚帆布嚴密遮蓋、積滿灰塵的箱子和設備輪廓,透著一股被遺忘的陳舊氣息。那裡,就是封存舊檔案和“特殊研究”殘留物的地方?
他壓下心頭的異樣,走到老李指定的貨架前,開始清點。手指拂過冰冷的金屬軸承,被動運行的【基礎機械原理碎片)】模塊自動激活,提供著軸承型號、公差等級、材質特性等最基礎的信息流,如同條件反射。
【型號:rnt204…公差等級:p4…材質:gcr15高碳鉻軸承鋼…】
【型號:rnt308…公差等級:p2…材質:同上…】
【目標:外包裝油紙…輕微破損…內部軸承暴露…環境濕度:65…存在輕微鏽蝕風險…建議重新封裝…】
信息流平穩而枯燥。錢勝機械地清點、記錄,注意力卻像無形的觸手,悄然伸向倉庫深處那片被遺忘的角落。防火牆依舊冰冷地隔絕著深層感知,但他敏銳的聽覺和【環境監測】的被動掃描,依舊捕捉著那片區域的“異常”——一種極其細微的、不同於軸承金屬的…空洞感?仿佛那裡的空間密度,比周圍要稀薄一絲。
就在這時,倉庫厚重的鐵門被推開,發出沉重的“嘎吱”聲。兩個人影走了進來。
錢勝心頭一跳,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未停,隻是用眼角的餘光迅速掃去。
走在前麵的,正是技術科科長張明遠。他約莫四十出頭,梳著一絲不苟的分頭,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筆挺的灰色中山裝,腋下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他的臉色有些陰沉,眉頭緊鎖,步伐很快,透著一股煩躁和急切。
跟在他身後的,竟然是工會副主席魏長林!魏長林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卻漿燙得異常挺括的藍色工裝,胸前“勞動模範”的獎章熠熠生輝。他的步伐從容不迫,臉上掛著那標誌性的溫和笑容,目光隨意地掃過貨架上的軸承,仿佛隻是隨意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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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科長,魏主席。”庫管老李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恭敬地打招呼。
“嗯。”張明遠隻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腳步不停,徑直朝著倉庫深處那片被遺忘的角落走去。魏長林則對老李和藹地點點頭,笑容如春風拂麵:“李師傅忙呢?辛苦辛苦。”他的目光掠過正在清點的錢勝,微微頷首,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仿佛錢勝隻是一個最普通的臨時工。
錢勝低下頭,專注地清點著軸承,心臟卻在胸腔裡沉重地撞擊。魏長林那溫和的笑容,此刻在他眼中如同覆蓋著劇毒的蜜糖。他屏住呼吸,將【環境監測】的被動接收靈敏度提升到極限,如同最精密的竊聽器,捕捉著從角落深處傳來的、刻意壓低的交談碎片。
“……張科長,東西準備好了嗎?”魏長林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急切。
“催什麼催!”張明遠的聲音明顯壓著火氣,帶著一種被脅迫的煩躁和恐懼,“你當這是什麼地方?說拿就能拿?檔案室那套老掉牙的恒溫恒濕係統剛出故障,濕度超標!裡麵那些…那些老古董圖紙和記錄,脆得跟紙灰似的!現在動它們,萬一損毀了,誰來擔這個責任?你嗎?!”
一陣短暫的沉默。錢勝甚至能想象出魏長林鏡片後那溫和卻冰冷的注視。
“責任?”魏長林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溫和,卻像浸透了冰水,“張科長,責任這種東西,是要看站在什麼立場上的。廠裡現在搞技術革新,那些塵封的舊檔案裡,說不定就藏著能解決當前技術瓶頸的‘金鑰匙’呢?為了廠裡的大局,為了‘革新偉業’,冒一點必要的風險…難道不是我們技術乾部應有的擔當嗎?”他的話語如同裹著天鵝絨的匕首,精準地刺向張明遠的軟肋。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張明遠的聲音有些發顫,“那批東西…根本不是什麼技術資料!那是…那是…”
“是什麼不重要,張科長。”魏長林打斷他,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磁性,仿佛能直接鑽進人的骨髓裡,“重要的是,我需要裡麵那份‘七號檔案’的原始記錄圖紙…還有配套的…‘共鳴晶體’樣品。今天就要。檔案室的濕度…不是問題。我保證,它們會很‘安全’。”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極其緩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