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內，一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將顧十七與獨孤伽羅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壁畫上，仿佛古老的神隻與精魅在無聲地注視著這場跨越時空的論道。
空氣裡彌漫著一種沉重的靜謐，先前關於資本主義四個階段直至最終那冰冷ai清理場的論述，所帶來的震撼與寒意尚未完全消散。獨孤伽羅眉宇緊鎖，她試圖消化那令人戰栗的圖景，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回更現實、更貼近當下困惑的問題。
她想起近日在市井間的聽聞，那些激昂的口號，那些因“買與不買”而引發的激烈爭執，不禁輕聲開口，打破了沉寂：
“師尊，如今世間常有議論…言道購買國貨便是愛國，便能助力國家強盛。若人人不買，本國企業倒閉，工人失業，國力衰微，又當如何？此說…似乎確有其理。這莫非不是一種愛國之道？”
她的語氣帶著真誠的困惑，這確實是縈繞在許多人心頭的疑問。
顧十七聞言，並未立刻反駁，他深邃的目光掠過搖曳的燭火，仿佛看穿了這疑問背後所纏繞的層層迷霧。他輕輕搖頭，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種洞穿表象的銳利：
“伽羅，你能思及此，足見心係蒼生。然，有此思想，首要緣由，乃是國內教育之缺失，尤其是馬克思主義階級鬥爭視角教育的嚴重缺失所致。世人隻見‘國家’之表象，未見其下洶湧的階級暗流。”
“馬克思主義的階級鬥爭教育？”獨孤伽羅重複著這個她逐漸熟悉卻仍需深入理解的詞彙。
“正是。”顧十七頷首，他的聲音在古刹中顯得格外清晰，“在馬克思所暢想的共產主義藍圖裡，終極目標是打破一切人為的壁壘。那裡沒有國家的邊界，沒有所謂國與國的對立，更沒有基於民族身份的彼此攻訐。全世界失去鎖鏈的勞動者將聯合起來，共享生產力極度發達帶來的繁榮，人的自由發展是所有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那是一個真正的、屬於全人類的共同體。”
他話鋒一轉，語氣沉凝下來：“而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這個充滿國家、民族紛爭的世界，其最根本的矛盾，並非國與國之間的矛盾，而是貫穿全世界範圍的、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之間不可調和的階級矛盾。”
獨孤伽羅屏息凝神，感到一種全新的視角正在強行打開她的認知。
“你看那國際間的商貿戰、金融戰、乃至真刀真槍的熱戰，”顧十七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刻刀，剖析著殘酷的現實，“表麵上，是祖國與他國之間的利益衝突，是民族尊嚴的博弈。但究其本質，十之八九，不過是他們資產階級內部、不同國家、不同集團的統治階級之間，為了爭奪市場、資源、勞動力以及金融霸權而進行的內鬥！”
“內鬥？”獨孤伽羅感到一陣心悸。
“沒錯，內鬥。”顧十七肯定道，目光銳利如鷹隼，“無論是跨洋而來的軍艦，還是貿易清單上的關稅，背後驅動的，從來不是抽象的國家利益，而是極其具體的、某個或某幾個壟斷集團、金融巨鱷的利潤算計！然而…”
他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一種深沉的悲憤：“當這些巨頭們需要為自己貪婪的內鬥支付代價時，他們從不親自上前線。他們總是能巧妙地將階級之間的矛盾，偷梁換柱，轉化為國家與民族之間的矛盾。他們通過掌控的媒體、教育和文化機器，高聲呐喊‘為了祖國’、‘為了民族’，煽動起熾熱的民族情緒和仇恨。”
顧十七的敘述仿佛帶著血與火的畫麵：“於是，那些被剝削、被壓榨的無產者，那些本應是全世界兄弟姐妹的工人、農夫、青年，便被推上前線，拿起武器，去屠殺另一群同樣被剝削、被壓榨的無產者。統治階級為了自己的利益，讓全世界的無產階級上去犧牲、送死！他們的鮮血，染紅的是軍閥和資本家的勳章與賬本；他們的死亡，鞏固的是壓迫他們自身的那個體係的統治。”
燭火猛地跳動了一下，映得顧十七的臉龐明暗不定，仿佛審判者的雕塑。
“回過頭，再看你那個問題：‘買國產就是愛國？’”他的嘴角泛起一絲冷冽的嘲諷，“這不過是那套‘轉化邏輯’在和平時期、經濟領域的又一次精巧應用罷了。”
“他們試圖讓你相信，你的敵人是另一個國家的工人製造的產品，而不是騎在你頭上、抽取你剩餘價值的本國資本家以及國際聯合起來的資本力量。他們用‘支持國貨’的道德枷鎖，捆綁你消費的選擇權，讓你為他們開拓市場、為他們對抗外國資本衝鋒陷陣，卻絕口不提提高你的工資、改善你的勞動環境、讓你分享更多的發展成果。”
“若一家企業，隻能依靠‘愛國’綁架而非真正的產品競爭力存活，它的倒閉，難道是消費者的責任嗎？不！那是資本自身無能或在分配上極度貪婪的必然結果！工人的失業，根源在於資本的組織方式和對利潤的獨占，而不在於消費者沒有做出‘愛國’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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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十七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光芒，射向獨孤伽羅：“真正的無產階級愛國，愛的絕不是抽象的國家概念，更不是那些寄生在國家肌體上的資本權貴！我們愛的是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勞動人民，是承載我們文化的山川河流，是千百年來在這片土地上創造出的文明成果。”
“而真正有益於這片土地和人民的做法，”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是全世界的無產者看清階級的真相，超越民族國家的狹隘界限，聯合起來，去爭取更好的勞動條件、更高的報酬、更完善的社會保障，去監督和製約資本的貪婪，去推動那個最終能打破國家壁壘、實現全人類解放的進程！而不是在資本設定的遊戲規則裡，用‘買誰的貨’這種虛假的選擇題來內耗和自我感動！”
一番話，石破天驚！
獨孤伽羅如遭雷擊，僵立在原地。她隻覺得腦海中那些曾經被視為天經地義的觀念——“國家利益高於一切”、“為國消費就是貢獻”——如同被一柄巨錘狠狠砸中的琉璃盞，瞬間布滿裂紋，然後嘩啦啦地破碎開來，露出背後冰冷而殘酷的真相。
原來，熱血沸騰的民族情緒，可能隻是精心操縱的謊言。
原來，所謂的愛國行為，可能隻是在為壓迫者火中取栗。
原來，真正的敵人，從來不在國境線的那一邊，而可能就端坐在國內最豪華的宮殿和交易所裡！
一種巨大的悲涼和被欺騙的憤怒，伴隨著豁然開朗的明澈，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感到手腳冰涼，卻又覺得胸腔內有一團火在燃燒。
殿外，夜風呼嘯，吹得古鬆嗚嗚作響，仿佛無數在階級壓迫與民族煽動下枉死的魂靈，在附和著顧十七這驚世駭俗卻又無比真實的論斷。
沉默了仿佛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良久，獨孤伽羅才緩緩抬起頭，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變得前所未有的清亮和堅定，仿佛被暴雨洗滌過的天空。
她對著顧十七，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雖輕，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
“師尊今日之言…如剃刀刮骨，祛除沉屙痼疾…伽羅…明白了。”
“愛國絕非盲從與捆綁，而是清醒的認知與真正的擔當。”
顧十七看著她眼中燃起的新生的火焰，知道又一顆革命的種子，已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破土而出。
而那場關於“買什麼”的爭論，在其背後所隱藏的波瀾壯闊的階級敘事與意識形態交鋒，也在這古寺的夜色中，露出了它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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