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雪,總帶著一股子凜冽的傲氣,洋洋灑灑地覆蓋了朱雀大街上的青石板,也落在了京兆府衙門前那對銅獅的鬃毛上。蕭琰攏了攏身上的錦袍,嗬出的白氣在眼前轉瞬即逝,如同他此刻心中那點轉瞬即逝的暖意。
“蕭司錄,這樁漕運貪腐案牽扯甚廣,您真要一查到底?”書吏捧著卷宗的手微微發顫,燭火在他眼底跳動著不安的光。
蕭琰接過那摞厚重的卷宗,指腹摩挲著封皮上“絕密”二字,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他今年三十有二,三年前自翰林院編修調任京兆府司錄參軍,憑著一身鐵骨和過人才情,將積壓的陳年舊案厘清了大半。此刻他劍眉微挑,目光如炬:“若都因牽扯廣就不查,那我等食君之祿,與那蛀蟲何異?”
窗外的風雪更緊了,卷著嗚咽聲拍打窗欞。書吏還想再勸,卻見蕭琰已翻開卷宗,筆尖在紙上沙沙遊走。案牘上的鎏金銅爐裡,龍涎香嫋嫋升起,與他身上的墨香交織在一起,竟生出幾分孤絕的意味。
三日後,京兆府大堂。
蕭琰將一疊賬冊拍在案上,紙張碰撞的脆響驚得燭火猛地一晃。堂下跪著的漕運主事王倫瑟縮了一下,肥碩的下巴抵著冰冷的青磚,不敢抬頭看主位上那雙銳利的眼睛。
“王主事,去年冬天從江南運來的三十萬石糧草,賬冊上寫著‘遇雪損耗三成’,可據我所知,那幾日江南根本無雪。”蕭琰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剩下的九萬石,究竟去了哪裡?”
王倫渾身篩糠,額頭在青磚上磕得咚咚響:“蕭司錄饒命!小的隻是個跑腿的,都是……都是李參軍讓我這麼做的!”
屏風後傳來一聲輕咳,李默緩步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簇新的緋色官袍,臉上掛著慣有的和煦笑容:“蕭司錄,王主事一時糊塗,您就彆嚇他了。這漕運之事本就繁雜,些許損耗也是常情。”
蕭琰抬眼看向這位同衙共事的參軍,心底泛起一絲冷意。李默比他早到京兆府五年,平日裡對誰都是和顏悅色,可那雙總是眯著的眼睛裡,藏著他看不透的算計。
“常情?”蕭琰冷笑一聲,將另一份卷宗扔到李默麵前,“那李參軍不妨解釋一下,為何損耗的糧草數目,與你表兄在城郊開設的糧倉入庫數目分毫不差?”
李默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閃過一絲陰鷙。他迅速恢複鎮定,拱手道:“蕭司錄說笑了,我表兄隻是個尋常商人,怎敢動漕運的糧草?此事恐怕另有隱情,不如先壓下,待我查明再說?”
“不必了。”蕭琰站起身,目光掃過堂內眾人,“此案我已整理完畢,明日便呈交禦史台。”
他轉身離去時,清晰地聽到身後傳來李默壓抑的冷哼。蕭琰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他知道,這一步踏出,便再無回頭路。長安城的風雪,不僅落在了街巷裡,更落在了這看似平靜的官場深潭中。
夜色如墨,蕭琰獨坐書房,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案上攤著漕運案的卷宗,旁邊放著一壺未動的冷酒。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腦海裡反複回放著白日裡與李默的對峙。
突然,窗外傳來幾聲異響。蕭琰警覺地站起身,正欲呼喊護衛,房門卻“砰”地一聲被撞開。一群身著黑衣的蒙麵人衝了進來,手持利刃,二話不說便朝他撲來。
蕭琰雖不善武藝,卻也臨危不亂。他側身躲過第一刀,順手抓起案上的硯台擲了過去。蒙麵人躲閃不及,被砸中肩頭,動作一滯。就在這片刻的空隙,蕭琰已經退到了牆角,正欲呼救,卻被另一名蒙麵人一記手刀劈在頸後,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蕭琰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麵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讓他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掙紮著坐起身,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破敗的民房裡。
牆角躺著一具屍體,赫然是昨日在大堂上指證李默的漕運主事王倫!
蕭琰心頭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踉蹌著站起身,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喧嘩。
“裡麵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蕭琰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他推開門,隻見外麵站滿了京兆府的衙役,為首的正是李默。
“蕭司錄,真是沒想到啊。”李默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我接到報案,說這裡發生了命案,沒想到竟然是你在這裡。看來漕運案的真相,遠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啊。”
蕭琰冷冷地看著他:“李默,你以為這樣就能陷害我嗎?”
“陷害?”李默故作驚訝,“蕭司錄,你這話可就不對了。人證物證俱在,王倫死在你麵前,你還想抵賴不成?”
他揮了揮手,幾名衙役上前將蕭琰按住。蕭琰掙紮著,卻無濟於事。
“李默,你等著,我一定會查清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蕭琰怒視著他,大聲說道。
李默冷笑一聲:“蕭司錄,你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謀害朝廷命官,可不是小罪。”
說著,他轉身離去,留下蕭琰被衙役押著,朝著京兆府大牢的方向走去。
長安城的雪還在下,落在蕭琰的臉上,冰冷刺骨。他抬頭望著漫天飛雪,心中充滿了憤怒和不甘。他知道,這隻是李默陰謀的開始,接下來,等待他的將是更加殘酷的考驗。
京兆府大牢的鐵門“哐當”一聲關上,將蕭琰與外麵的世界徹底隔絕。潮濕的空氣裡混雜著黴味和尿騷味,讓他幾欲作嘔。牢房狹小而陰暗,牆壁上布滿了青苔,角落裡堆著一些散發著惡臭的稻草。
“新來的,犯了什麼事啊?”隔壁牢房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蕭琰轉過頭,看到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正透過鐵欄杆看著他。那漢子衣衫襤褸,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的刀疤,眼神卻很銳利。
“被人陷害,謀害人命。”蕭琰淡淡地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嗬,在這大牢裡,十個有九個都說自己是被陷害的。”刀疤臉嗤笑一聲,“不過看你的樣子,倒不像是個殺人凶手。你是做什麼的?”
“京兆府司錄參軍,蕭琰。”
刀疤臉愣了一下,隨即露出驚訝的表情:“你就是那個剛正不阿的蕭司錄?我聽說過你,你查漕運案的事,在牢裡都傳開了。沒想到啊,你竟然也會落到這步田地。”
蕭琰苦笑一聲:“官場險惡,人心叵測,我也是防不勝防。”
“那你這次可是栽在了李默手裡?”刀疤臉問道。
蕭琰點點頭:“正是。”
“哼,那個李默,可不是個好東西。”刀疤臉冷哼一聲,“他在京兆府任職多年,暗地裡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我就是因為不小心撞破了他和一個官員的秘密交易,才被他誣陷入獄的。”
蕭琰心中一動:“你知道他的秘密?”
“知道一些,不過不多。”刀疤臉搖搖頭,“他做事很謹慎,一般不會讓人抓住把柄。不過,我倒是聽說,他和吏部的張侍郎關係匪淺,很多事情都是通過張侍郎運作的。”
蕭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知道張侍郎是朝中的重臣,勢力龐大,如果李默真的和他勾結在一起,那自己想要翻案可就難上加難了。
就在這時,牢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獄卒提著一盞油燈走了過來,看到蕭琰,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笑容。
“喲,這不是蕭大司錄嗎?怎麼也跑到這大牢裡來了?”獄卒陰陽怪氣地說道。
蕭琰沒有理他,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獄卒見狀,臉上的笑容更加得意了:“蕭司錄,彆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官。到了這裡,你就是個階下囚,跟我們沒什麼兩樣。”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饅頭,扔到蕭琰麵前的地上。饅頭掉在泥濘中,沾滿了汙穢。
“想吃嗎?想吃就給我磕個頭。”獄卒囂張地說道。
蕭琰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雖然身陷囹圄,但骨子裡的傲氣還在。讓他給一個小小的獄卒磕頭,簡直是奇恥大辱。
“你彆太過分了!”蕭琰怒視著他,大聲說道。
“過分?”獄卒冷笑一聲,“蕭司錄,到了這裡,就由不得你了。你要是不聽話,有你好受的。”
說著,他拿起手中的鞭子,朝著蕭琰抽了過來。蕭琰躲閃不及,鞭子抽到了他的背上,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傷痕。
“啊!”蕭琰疼得叫了一聲,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刀疤臉在隔壁牢房裡見狀,大聲喊道:“住手!你敢打人?”
獄卒轉過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個死囚,少管閒事!不然我連你一起打!”
刀疤臉還想說什麼,卻被蕭琰攔住了。蕭琰看著獄卒,眼中充滿了憤怒和不屈:“我就是餓死,也不會給你磕頭的。”
獄卒見狀,氣得臉色通紅。他罵罵咧咧地收起鞭子,轉身離去。
蕭琰捂著受傷的後背,緩緩地坐在地上。疼痛讓他渾身發抖,但他的眼神卻更加堅定了。他知道,在這大牢裡,想要活下去,想要翻案,就必須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屈辱。
他抬頭望著牢房頂部的天窗,那裡透進一絲微弱的光線。蕭琰在心中暗暗發誓,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他都不會放棄。他一定要活著出去,查清真相,讓李默和他背後的勢力付出應有的代價。
日子一天天過去,蕭琰在大牢裡受儘了折磨。李默似乎不想讓他輕易死去,每天都會派人送來一些難以下咽的食物,讓他苟延殘喘。獄卒也時常找他的麻煩,動輒打罵。
但蕭琰並沒有被這些磨難打倒。他知道,越是艱難,就越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他開始仔細回想自己被陷害的經過,試圖找到其中的破綻。
他想起了王倫的屍體,想起了李默虛偽的笑容,想起了那些蒙麵人的身手。他意識到,這一切都太巧合了,顯然是有人精心策劃的。
“刀疤臉,你說你撞破了李默和張侍郎的秘密交易,你知道他們交易的是什麼嗎?”蕭琰問道。
刀疤臉想了想,說道:“具體是什麼我不太清楚,不過我好像聽到他們提到了‘鹽引’兩個字。”
“鹽引?”蕭琰心中一動。鹽引是朝廷發放的食鹽經營許可證,價值連城。如果李默和張侍郎勾結在一起,倒賣鹽引,那可是重罪。
“沒錯,就是鹽引。”刀疤臉肯定地說道,“我還聽到他們說,要在月底的時候進行一筆大交易。”
蕭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月底,也就是還有幾天的時間。如果他能在這幾天內找到證據,揭露李默和張侍郎的罪行,或許就能為自己翻案。
可是,他現在身陷大牢,根本無法出去。怎麼才能找到證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