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傳令兵從風雪裡滾爬過來,懷裡揣著一封染血的信,“京城來的急報……”
呂雄抖著手拆開,信紙被血和雪浸透,隻剩下“靈素入獄”“呂家抄斬”幾個字。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栽倒在雪地裡。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女兒穿著紅裙,在庭院裡追蝴蝶。那時她才八歲,抱著他的腿撒嬌:“爹,我不要嫁給那個姓張的,我要嫁個會吹笛的書生。”
他那時笑著刮她的鼻子:“傻丫頭,這是陛下的旨意,爹也做不了主。”
如今想來,那紙婚書哪裡是恩賜,分明是催命符。
“將軍,我們……”傳令兵的話被一陣馬蹄聲打斷。
呂雄抬頭,看見李蒼穿著銀甲,帶著一隊騎兵踏雪而來。他身後跟著蠻族的使者,手裡舉著白旗。
“呂將軍,彆來無恙?”李蒼勒住馬,語氣裡滿是嘲諷,“陛下有旨,說你通敵叛國,證據確鑿。念在你我同朝為官的份上,自儘吧,還能留個全屍。”
呂雄扶著斷槍站起來,殘陽透過他的破甲,在雪地上投下佝僂的影子:“李蒼,你以為能瞞多久?你私通北蠻,火燒糧草,嫁禍於我,總有一天會敗露!”
李蒼冷笑一聲:“敗露?等陛下平定內亂,蠻族早已入主中原。到時候,我便是開國功臣,誰還會記得你這個叛將?”他突然扔過來一個錦盒,“對了,你女兒在天牢裡挺不住了,這是她最後給你繡的平安符。”
錦盒摔在雪地裡,滾出一塊染血的絲帕,上麵繡著的半隻老虎,針腳歪歪扭扭——那是靈素十歲時學的手藝,總說要給爹爹繡個護身符。
呂雄猛地抓起斷槍,嘶吼著衝向李蒼。馬隊的箭矢像雨點般射來,他卻仿佛不知疼痛,直到最後一支箭穿透他的胸膛。
倒下的瞬間,他看見雪地裡綻開一朵巨大的紅梅,像極了女兒出嫁時要穿的嫁衣。
江南的雨下了整整半個月,張巡站在嶽陽樓頭,望著被洪水淹沒的稻田,鬢角又添了幾縷白霜。
桌案上擺著兩封書信。一封是女兒張婉容從京城送來的,說母親被李蒼的人抓走,逼她寫認罪書;另一封是呂雄的絕筆,字跡潦草,卻字字泣血——他說李蒼才是通敵的真凶,求張巡務必保住呂家最後的血脈。
“爹!”張婉容披著蓑衣衝進來,發髻上還掛著水珠,“女兒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李蒼說……說隻要您肯歸順北蠻,就放了娘!”
張巡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他想起二十年前,他還是個治水小吏時,呂雄冒死從洪水裡把他救出來。那時呂雄笑著拍他的背:“老張,你得活著,這百姓還等著你來救呢。”
如今,救他命的人被誣陷,他的家人被要挾,而他手裡握著十萬治水軍,成了各方拉攏的對象。
“父親,”長子張硯帶著李若薇從屏風後走出,“李若薇說,李嵩是被李蒼害死的,李家滿門……隻剩下她一人。”
張巡看著李若薇蒼白的臉,想起那紙將她許配給張硯的婚書。那時他還以為是皇恩浩蕩,如今才明白,不過是李蒼布下的連環計。
雨更大了,打在船篷上劈啪作響。張巡突然拔出劍,斬斷桌角:“傳我命令,全軍北上!不是去投敵,是去清君側!”
他望著滿江濁浪,突然想起年少時讀過的那句詩:“敬且社稷生與死,豈因禍福避趨之。”隻是那時不懂,這“生死以”三個字,要蘸著多少人的血才能寫就。
勤政殿的燭火搖曳,映著蕭月瑤意憔悴的臉。她已經三天沒合眼了,案上堆著的奏折裡,全是關於叛亂、水災、蠻族入侵的消息。
“陛下,”貼身太監捧著一碗參湯進來,聲音發顫,“鎮國將軍李蒼求見,說……說抓到了叛賊張巡的母親。”
蕭月瑤意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讓他進來。”
李蒼穿著光鮮的朝服,身後跟著兩個侍衛,押著一個白發老嫗。那老嫗正是張巡的母親,此刻渾身是傷,卻挺著脊梁不肯下跪。
“陛下,”李蒼得意地笑著,“張巡頑抗不降,隻要將他母親斬首示眾,叛軍必亂!”
蕭月瑤意看著那老嫗眼中的倔強,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當年先皇駕崩,是母親以死相護,才讓她坐穩這皇位。
“李蒼,”蕭月瑤意的聲音冷得像冰,“你可知呂將軍戰死的消息?”
李蒼臉上的笑容僵住:“臣……臣已得知,那是他通敵的報應。”
“報應?”蕭月瑤意突然拍案而起,將一份密信扔到他麵前,“這是從呂將軍懷裡找到的,上麵有你私通北蠻的印鑒!你以為燒了糧草,殺了信使,就能瞞天過海?”
李蒼臉色瞬間慘白,撲通跪倒在地:“陛下,這是誣陷!是呂雄偽造的!”
“偽造?”蕭月瑤意冷笑一聲,看向屏風後,“張硯,你出來說說。”
張硯扶著李若薇走出,手裡舉著一枚虎符:“這是李蒼交給北蠻使者的信物,上麵刻著他的名字。若薇也能作證,親眼看見他殺害李尚書滿門。”
李蒼還想狡辯,卻被衝進來的禁軍按住。他掙紮著嘶吼:“蕭月瑤意!你以為你贏了嗎?北蠻大軍已經越過長城,你的皇位坐不了多久了!”
蕭月瑤意看著他被拖出去的背影,突然覺得一陣眩暈。她走到窗邊,望著滿城燈火,想起三個月前那紙婚書。那時她以為是萬全之策,如今才明白,最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崩塌。
“傳旨,”她聲音裡帶著疲憊,“釋放呂靈素,厚葬呂雄將軍。追封李嵩為忠烈公,撫恤李家遺孤。命張巡為平北大將軍,即刻率軍北上。”
太監剛要退下,她又補充道:“還有,廢除所有和親婚約。大乾的安穩,不該由女子的眼淚來換。”
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案上那卷泛黃的婚書上。上麵的朱印早已乾涸,像一滴凝固的血。
雁門關的烽火台上,呂靈素拄著拐杖,望著關外的狼煙。她的病還沒好利索,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三天前,她被女帝特赦,接過父親留下的那支殘部。如今她要做的,是守住這最後一道關隘,等張巡的大軍到來。
“小姐,蠻族又開始攻城了!”副將跑來稟報,甲胄上還沾著血。
呂靈素握緊父親留下的那把斷劍:“告訴弟兄們,呂家軍沒有孬種!死,也要死在城樓上!”
箭矢如雨般射來,她卻一步未退。恍惚間,她仿佛看到父親站在身邊,正笑著對她說:“靈素長大了,能守住這江山了。”
江南的稻田裡,李若薇和張婉容正帶領百姓補種秧苗。洪水退去的土地上,新綠的嫩芽頑強地鑽出來,像極了她們眼中的希望。
“若薇,”張婉容擦了擦汗,“我爹說,等平定北蠻,就讓你和阿硯完婚。這次,沒有聖旨,隻有我們自己做主。”
李若薇望著遠處的炊煙,輕輕點了點頭。風拂過稻田,掀起一片綠浪,仿佛在訴說著新生。
勤政殿的早朝之上,蕭月瑤意看著下方的臣子,聲音平靜卻有力:“今日起,廢除和親製度。凡有功之臣,論功行賞,但絕不能以女子為籌碼。”
朝臣們紛紛附和,沒有人注意到,她袖中的手,正緊緊攥著半片海棠花瓣——那是李若薇送來的,說是張硯在密道裡給她的,原本是要在婚禮上用的。
漠北的戰場上,張巡一刀砍下蠻族首領的頭顱。他站在屍山之上,望著初升的朝陽,突然想起呂雄當年說的話:“守江山,守的不是這城牆,是城裡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