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站的木質門被推開時,掛在門後的銅鈴叮當作響。於海棠抱著剛謄寫好的廣播稿走進來,陽光透過氣窗斜切在她藍布工裝的肩頭,粉筆灰在光柱裡跳舞。播音台旁的老座鐘敲了十下,她熟練地戴上耳機,手指拂過布滿劃痕的調音台,將音量旋鈕擰到三分之一處。
“紅星軋鋼廠廣播站,現在開始午間播報。”她的聲音穿過電流,帶著點剛沏好的茉莉花茶味,在廠區的每個角落漫開,“今天是1983年9月15日,農曆八月初九。首先為您播報廠務通知:下午三點,在職工俱樂部召開安全生產動員大會,請各車間派代表準時參加。”
指尖在播音稿上滑動,紙麵因反複修改起了毛邊。第三版的角落還留著她用紅筆圈住的“緊急插播”——剛才接到的消息,鑄造車間的王師傅在檢修時被飛濺的鐵屑燙傷了手臂,已經送往廠醫院。
“現在插播一條緊急消息,”她的聲音微微沉下來,語速卻穩得像釘在牆上的釘子,“鑄造車間王建軍師傅在作業中意外受傷,經廠醫院診斷為輕度燒傷,已妥善處理。請各位工友在操作機床時務必佩戴防護用具,牢記‘安全第一’。”
播音室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通訊員小李舉著張紙條拍門:“海棠!剛收到的,工會緊急通知,傍晚五點在食堂門口發降溫茶,憑工牌領取。”
於海棠對著麥克風比了個“收到”的手勢,等電流雜音平複後,繼續說道:“另外通知,今日傍晚五點,工會將在食堂門口發放綠豆湯,各位工友可憑工牌領取,高溫作業車間優先。”
摘下耳機的間隙,她聽見隔壁車間傳來熟悉的哄笑——多半是哪個班組又在打趣她的播音腔。三個月前剛接過廣播站的活兒,總有人說她讀通知像“念人民日報”,直到那次暴雨衝垮了西牆根的排水溝,她在廣播裡連說帶喊動員大家搶險,沙啞著嗓子念完搶險名單時,連平時最調皮的青工都靜了聲。
“海棠姐,這是下周的廣播計劃。”新來的學徒小張把一摞稿紙放在桌上,眼睛瞟著她彆在胸前的鋼筆——那是去年廠慶征文一等獎的獎品,筆帽上刻著“實乾興邦”四個字。
於海棠翻到“職工風采”欄目,指尖停在“傻柱”的名字上。昨天工會主席特意交代,要重點播報他揭發物資挪用的事,還塞來一張照片:傻柱站在領獎台上,胸前的“紅星標兵”獎章閃著光,笑得一臉憨相。
“這段幫我再潤色下,”她把稿紙推回去,“彆寫得太誇張,就說他‘發現問題及時上報,為集體挽回損失’就行。”
小張吐了吐舌頭:“知道啦,上次寫煉鋼車間的張師傅‘力挽狂瀾’,被他追著罵了三天,說我把他寫成了戲文裡的武將。”
於海棠笑了,指尖在“傻柱”兩個字上輕輕敲著。上周在食堂排隊時,她親眼看見這男人把自己的降溫茶分給了燒鍋爐的老陳頭,粗糲的手掌捏著搪瓷缸,指縫裡還嵌著沒洗乾淨的機油。
“對了海棠姐,”小張突然想起什麼,“剛才接到電話,說傻柱師傅拒絕了廠報的采訪,說要把版麵讓給修水泵的老李頭。”
於海棠握著鋼筆的手頓了頓,墨水在紙上洇出個小圓點。她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加班到深夜,播音室的暖氣壞了,是傻柱抱著台舊暖氣片敲開了門,粗聲粗氣地說“食堂後山撿的,還熱乎”,暖氣片上的鐵鏽蹭了他滿袖子。
“把‘職工風采’的時長加五分鐘,”她忽然開口,筆尖在紙上劃出清晰的線,“加一段‘無名英雄’專欄,就寫老李頭三十年沒出過差錯的水泵壓力表,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
座鐘的擺錘輕輕晃動,於海棠重新戴上耳機,調試頻率時,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蕩的播音室裡回響:“接下來為您播放一首《咱們工人有力量》,祝各位工友午間愉快。”
音樂響起的間隙,她望向窗外。運輸隊的卡車正轟隆隆駛過,車鬥裡的新鋼材反射著刺眼的光。遠處的高爐冒著白煙,與天上的雲連在一處,於海棠忽然覺得,自己的聲音就像這煙,看似輕飄飄的,卻能把廠區每個角落的故事串起來——王師傅的燙傷、老李頭的壓力表、傻柱拒絕采訪時紅著臉說的“都是該做的”,還有無數個在機床前、料場裡、檢修道上默默流汗的身影。
“對了小張,”她忽然轉頭,“把明天的天氣預報加上一句:夜間有小雨,露天作業的工友記得帶雨具。”
小張剛要應聲,播音台的電話響了。於海棠接起,聽筒裡傳來工會主席的聲音:“海棠,晚上七點的職工晚會,你得主持一下。還有,傻柱那小子還是不肯上台,你想個轍讓他露個臉。”
她捏著聽筒,看向窗外那片被陽光曬得發燙的操場。傍晚的降溫茶該熬好了,傻柱說不定正蹲在食堂門口幫著搬保溫桶,粗糲的手指抓著桶沿,指節泛白。
“知道了,”於海棠輕聲說,“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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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電話,她在廣播稿的背麵畫了個小小的保溫桶,旁邊寫著:“今晚的節目單,加一首《朋友》。”
六點五十,職工俱樂部的燈光亮如白晝。於海棠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裙子,站在後台對著鏡子整理衣領,聽見台前傳來一陣騷動——是傻柱被工友們推搡著往台上走,手裡還攥著個沒吃完的饅頭,嘴角沾著點鹹菜渣。
“下麵,有請我們的‘紅星標兵’傻柱,和大家說幾句。”於海棠走上台,把話筒往他麵前遞了遞,眼睛彎成了月牙,“彆緊張,就當在食堂跟大夥聊天。”
傻柱的臉漲成了豬肝色,饅頭渣掉在地上。於海棠彎腰撿起來,順手塞給他一張紙巾,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全場:“傻柱師傅說,他想把‘紅星標兵’的獎金捐給工傷互助基金,還說……”她頓了頓,看著他瞪圓的眼睛,笑著補充,“還說老李頭修水泵的手藝比他厲害,該讓老李頭來領獎。”
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有人吹起了口哨。傻柱猛地抬頭,見於海棠衝他眨了眨眼,耳尖騰地紅了。他抓過話筒,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於播報員說得對!”
於海棠在旁邊輕輕推了他一把,遞過瓶礦泉水。燈光落在兩人之間,她忽然想起今早寫廣播稿時,在“職工風采”欄目的末尾添的那句話:“廠區的每顆螺絲釘,都閃著自己的光。”
座鐘的指針指向七點半時,《朋友》的前奏響起。於海棠看著傻柱被一群人拉著跳舞,藍布工裝的後背汗濕了一大片,像洇開的墨。她靠在播音台旁,指尖敲打著桌麵打拍子,忽然覺得這廣播站的銅鈴、老座鐘的擺錘、還有傻柱沾著鹹菜渣的嘴角,都在這歌聲裡融成了一團暖烘烘的光——那是比任何廣播稿都鮮活的人間。
夜色漫進廣播站的氣窗時,於海棠正在謄寫明天的稿。稿紙上,“於海棠播報”四個字的筆畫越來越穩,像她走過的每一步路,踏在廠區的水泥地上,紮實得能聽見回聲。遠處的高爐還在吞吐著火焰,她的聲音明天會準時響起,帶著茉莉花茶的清香,把王師傅的康複情況、老李頭的新水泵、還有傻柱捐獎金的事,說給每個在機床前抬頭的人聽。
這聲音不大,卻能漫過軋鋼機的轟鳴,落在每個需要被聽見的角落。就像此刻,她對著台燈嗬出的白氣,慢慢在玻璃上凝成水珠,又順著窗縫滑下去,潤進廠區的土裡——那裡,正埋著無數個和於海棠、傻柱一樣的名字,在時光裡悄悄發著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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