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落在青石板上的時候,葉辰正蹲在聾老太的東廂房門口,用根細鐵絲撥弄著鎖孔。鎖是黃銅的,樣式老舊,匙孔裡積了層灰,轉起來咯吱作響。
“慢點弄,彆把鎖芯捅壞了。”老太坐在門檻上,手裡攥著那隻失而複得的銀鎖,陽光透過她花白的頭發,在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這鎖跟了我快三十年,當年還是你爺爺給裝的。”
葉辰“嗯”了一聲,往鎖眼裡吹了口灰,又滴了兩滴機油。鐵絲探進去的時候,指尖傳來輕微的阻滯感——是鎖舌卡住了。他記得爺爺說過,這種老式彈子鎖,最忌諱受潮,一旦裡麵的彈簧鏽住,就得用巧勁慢慢撥。
“哢噠”一聲輕響,鎖開了。葉辰推開門,一股混合著黴味和舊書紙的氣息湧了出來。屋裡比想象中整潔,靠窗的八仙桌上擺著個青花筆筒,裡麵插著幾支禿了頭的毛筆,桌角堆著幾本線裝書,封麵上的字已經模糊不清。
“這屋……您多久沒進來了?”葉辰打量著四周,牆上還掛著幅褪色的水墨畫,畫的是院兒裡的那棵老槐樹,筆法蒼勁,看著像有些年頭了。
“得有十年了吧。”老太顫巍巍地站起來,扶著門框往裡走,“自從你爺爺走後,我就沒再開過這門。他說這屋裡的東西,得等個懂行的人來收。”她指著牆角的樟木箱,“喏,都在那兒呢。”
葉辰走過去,箱子上了把銅鎖,樣式和門上的一模一樣。他從兜裡摸出剛配好的鑰匙,插進去轉了半圈,鎖“啪”地開了。掀開箱蓋的瞬間,一股樟木的清香撲麵而來,蓋過了屋裡的黴味。
箱子裡鋪著塊深藍色的粗布,上麵整整齊齊碼著些物件:幾卷泛黃的圖紙,一個纏著紅繩的羅盤,還有個巴掌大的木匣子,看著像是裝印章的。最底下壓著本牛皮封麵的冊子,邊角都磨圓了,封麵上用隸書寫著三個字:《營造記》。
“這是你爺爺的東西?”葉辰拿起那本冊子,紙張已經脆得像枯葉,翻頁的時候得格外小心。第一頁上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像是個簡化的“木”字,旁邊注著行小字:“丙字巷三號,梁架偏斜三寸。”
老太湊過來看了看,點了點頭:“他年輕的時候,在營造廠當監工,走南闖北的,總愛記這些。有時候半夜醒了,還在油燈下畫圖紙呢。”她指著那幾卷圖紙,“這些怕是他當年監造那些老宅子時畫的。”
葉辰展開一卷圖紙,上麵畫的是座四合院的布局,正房、廂房、影壁的位置標得清清楚楚,連屋簷的高度、廊柱的直徑都標了尺寸。圖紙右下角蓋著個紅印章,字跡模糊,隻能看出是“德記營造廠”幾個字。
“德記營造廠……”葉辰皺起眉,這名字有點耳熟。忽然想起前陣子修西城區那座清代宅院時,梁上刻著的就是這個廠名。當時工頭說,這廠子在民國年間很有名,後來不知怎麼就倒閉了。
“你爺爺是不是認識一個姓周的木匠?”葉辰翻到冊子的第三頁,上麵畫著個榫卯結構的詳圖,旁邊寫著“周木匠改良,省料三成”。
老太想了想,點頭道:“好像是有這麼個人,聽你爺爺提過,說他手藝好,就是性子倔,後來好像去南邊了。”她指著那個木匣子,“你打開那個看看,說不定有線索。”
木匣子是紫檀木的,上麵雕著纏枝蓮紋,扣鎖是純銀的,刻著個“葉”字。葉辰打開匣子,裡麵放著枚象牙印章,刻的是“葉鬆年印”——那是他爺爺的名字。印章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紙條,上麵用毛筆寫著幾行字:
“丙字巷有危樓,梁中藏物,非匠人不能取。周兄所托,十年為期,若吾不還,盼吾兒繼之。”
字跡蒼勁有力,末尾的日期是民國二十六年,算下來已經快四十年了。
“丙字巷……”葉辰心裡一動,他前陣子去那邊收舊木料,確實見過條老巷子,裡麵都是些快塌的老房子。“周兄就是那個周木匠?他托爺爺藏了什麼東西?”
老太搖了搖頭:“你爺爺嘴嚴,這些事從來不說。不過民國二十六年那年,他回來的時候,胳膊上受了傷,說是被流彈擦到的。”她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他總說,那座樓的梁上有個暗格,得用‘十字扣’才能打開。”
“十字扣?”葉辰愣了一下,這是種很古老的榫卯結構,一般隻用在重要的承重梁上,需要用特製的工具才能打開。他翻到《營造記》的最後一頁,果然畫著個十字扣的詳圖,旁邊注著行小字:“左三右四,上提七分。”
“這會不會和德記營造廠的倒閉有關?”葉辰把圖紙和冊子收好,心裡隱約覺得,這些東西背後藏著個大秘密。他想起修那座清代宅院時,梁上有塊木板是後來補上的,顏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樣,當時沒在意,現在想來,說不定也藏著什麼。
“你爺爺走的前一天,把這箱子交給我,說要是有一天你做了木匠,就把這些給你。”老太摸了摸銀鎖,“他說,手藝人不僅要會乾活,還得懂規矩,守信用。周木匠托他的事,他沒完成,就得由咱們葉家的人接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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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辰把東西放回箱子裡,蓋好蓋子,忽然覺得這箱子沉了不少。他想起爺爺臨終前的樣子,當時爺爺已經說不出話了,隻是拉著他的手,往他手心塞了把小小的銅鑰匙,就是開這樟木箱的鑰匙。
“丙字巷離這兒不遠,我明天去看看。”葉辰把箱子鎖好,“您放心,爺爺答應的事,我一定辦到。”
老太點了點頭,從兜裡掏出那隻銀鎖,塞到他手裡:“帶上這個,你爺爺說這鎖能辟邪。”銀鎖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帶著老太的體溫,暖融融的。
第二天一早,葉辰揣著銀鎖和那本冊子,往丙字巷走去。巷子很窄,兩旁的房子都歪歪扭扭的,牆皮剝落,露出裡麵的青磚。路邊堆著些碎磚爛瓦,幾隻老母雞在裡麵刨食,見了人也不躲。
“小夥子,找人啊?”一個坐在門口納鞋底的老太太抬起頭,打量著葉辰。她的頭發全白了,臉上的皺紋比核桃還多,眼神卻很亮。
“大媽,請問這裡是不是有座危樓?”葉辰蹲下來,給老太太遞了根煙。
老太太接過煙,卻沒點,夾在耳朵上:“危樓?你說的是最裡頭那座吧?早就沒人住了,聽說民國的時候著過火,差點塌了。”她往巷子深處指了指,“不過那樓邪乎得很,前幾年有個收破爛的想進去,剛踩上台階就摔斷了腿。”
葉辰謝過老太太,往巷子深處走。越往裡走,房子越破,空氣中彌漫著股黴味。走到巷子儘頭,果然看見座孤零零的小樓,青磚牆上爬滿了爬山虎,窗戶上的玻璃早就沒了,黑洞洞的像隻眼睛。
樓門口的台階缺了半截,上麵長滿了青苔。葉辰試探著踩上去,台階“咯吱”響了一聲,倒還結實。他推了推門,門是虛掩著的,一推就開了,揚起一陣灰塵。
屋裡光線很暗,彌漫著股燒焦的味道。一樓空蕩蕩的,隻有幾根歪斜的柱子,地上堆著些破家具。葉辰打開手電筒,光柱掃過牆壁,看見上麵有煙熏的痕跡,果然是著過火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