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的年輪》
一、槐樹下的約定
1987年的夏天總帶著股槐花香。林建軍蹲在青石板上,看妹妹林曉梅用粉筆在地上畫跳房子,槐樹葉的影子在她羊角辮上晃啊晃。院門口的老槐樹得兩個成年人才能合抱,樹皮裂開深深的溝壑,像爺爺臉上的皺紋。
“建軍哥,供銷社進了新的橘子味汽水!”隔壁的趙曉燕舉著玻璃瓶跑進來,紅裙子掃過牆角的野薔薇。她是郵電局趙局長的女兒,辮子上總係著鮮豔的蝴蝶結,和灰撲撲的家屬院格格不入。
林建軍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手不自覺地摸向褲兜。裡麵隻有兩毛三分錢,是他幫王奶奶挑水攢了三天的工錢。曉燕已經把汽水瓶塞到他手裡,玻璃上凝著的水珠蹭在他手背上,涼絲絲的。
“我爸發工資了,請客!”曉燕仰頭看著老槐樹,細碎的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臉上,“等我長大了,要考去上海的大學。聽說那裡的馬路比咱們家屬院寬十倍,還有能裝下一百人的大公交車。”
林建軍咕咚咕咚喝下半瓶汽水,橘子味的甜氣從喉嚨一直竄到心裡。他撿起地上的粉筆頭,在跳房子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火車:“等我去當火車司機,開著最威風的綠皮火車去上海接你。”
曉燕突然踮起腳,把剩下的半瓶汽水倒進樹洞裡:“這是我們的約定,讓老槐樹作證。”樹洞裡積著陳年的雨水,汽水泡在裡麵,咕嘟咕嘟響了好一陣子。
那年秋天,趙局長突然被調去省城。搬家那天,曉燕抱著一個鐵皮餅乾盒跑到槐樹下,塞給林建軍一把水果糖。她的辮子上還係著紅蝴蝶結,隻是眼眶紅紅的:“我把上海的地址寫在糖紙上了。”
卡車揚塵而去時,林建軍發現最底下的那顆水果糖紙上,除了地址還有一行小字:“等你開火車來。”
二、鐵軌上的青春
1992年,林建軍真的成了火車司機。他沒去成上海,而是被分配到了鄰近城市的貨運段,開著滿身煤煙的蒸汽火車,在礦區和港口之間往返。
第一次獨立值乘時,他特意穿了件新洗的藍布工裝。火車鳴著汽笛駛出站台時,他突然想起曉燕說過的上海公交車。眼前這條鏽跡斑斑的鐵軌,延伸向灰蒙蒙的遠方,和想象中的繁華一點也沾不上邊。
他給曉燕寫過信,按照糖紙上的地址。三個月後收到回信,信封上的字跡已經變了樣,娟秀又陌生。曉燕說她考上了複旦大學,正在學國際貿易,還附了張照片:她留著齊耳短發,站在教學樓前,身後是修剪整齊的法國梧桐。
林建軍把照片塞進工作證的夾層,每次擦火車頭時就拿出來看兩眼。礦區的風裹著煤渣,總把照片吹得灰蒙蒙的。他學著彆人的樣子,用透明膠帶把照片封起來,卻還是擋不住邊角慢慢泛黃。
貨運段的生活單調得像鐵軌的延伸線。白天聽著蒸汽機的轟鳴聲,晚上躺在集體宿舍的鐵架床上,聽老司機們講葷段子。有次輪到他休班,坐了四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回家屬院,特意繞到老槐樹下。
樹又粗了一圈,樹乾上多了幾個新的刻痕。他踮起腳往樹洞裡看,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正在樹下跳房子,動作和當年的曉梅一模一樣。
“叔叔,你在找什麼?”小姑娘仰起臉問他。
“找……找一顆水果糖。”他摸著粗糙的樹皮,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1995年冬天,礦區突降暴雪。林建軍值乘的列車被困在半山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寒風從車窗縫裡灌進來,他裹著軍大衣還是凍得發抖。通信線被積雪壓斷了,和外界徹底失去聯係。
同車的老司機歎著氣說:“這鬼天氣,怕是要在這兒過年了。”林建軍摸出工作證,借著車頭燈的光看曉燕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得燦爛,仿佛能驅散漫天風雪。
他突然想起曉燕信裡說的,上海的冬天也會下雪,但街道上總有暖黃的路燈照著,積雪很快就會化掉。那天夜裡,他裹著大衣靠在煤堆上,第一次夢見了上海——不是曉燕描述的樣子,而是鐵軌鋪到了外灘,他開著綠皮火車,從東方明珠塔下慢慢駛過。
七天後雪停了,救援隊伍終於趕到。回到貨運段時,收發室的大爺遞給他一遝積壓的信件,最上麵那封來自上海。曉燕說她要去美國留學了,在華爾街實習,信裡還夾著張紐約街景的明信片。
林建軍把明信片和照片放在一起,工作證變得鼓鼓囊囊的。他對著鏡子理了理被煤煙熏黑的頭發,發現額頭上已經有了細紋,像老槐樹的樹皮。
三、時光的回響
2008年夏天,林建軍接到妹妹的電話,說家屬院要拆遷了。他特意請了假回去,綠皮火車已經換成了空調快速,六個小時就到了老家。
家屬院變得認不出了,紅磚牆斑駁脫落,晾衣繩上的舊床單在風裡搖晃。隻有院門口的老槐樹還立在那裡,枝繁葉茂,隻是樹乾上多了個紅色的標記——拆遷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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