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樓裡的時間修補匠
老周第一次發現時間漏洞,是在鐘樓第三層的齒輪室。那天清晨五點半,天剛蒙蒙亮,胡同裡還飄著早餐鋪炸油條的香氣,他像往常一樣背著工具箱爬上鐘樓,指尖剛觸到那組百年曆史的黃銅齒輪,就突然感到一陣異樣的冰涼——本該咬合緊密的齒輪間,竟裂開一道細如發絲的銀縫,縫裡飄出的不是熟悉的機油味,而是1987年夏天獨有的、混合著西瓜甜香與老槐樹陰涼的味道。
“這可不成。”老周掏出布巾擦了擦老花鏡,從工具箱裡翻出祖父傳下來的青銅鑷子。這鑷子柄上刻著細密的花紋,是民國時期的老物件,祖父用它修了一輩子鐘樓,後來傳到父親手裡,再到他這兒,已經陪了周家三代人。他今年68歲,守這座鐘樓已經42年,從梳著板寸、能扛著工具箱一口氣跑上三樓的小夥子,變成了頭發花白、爬兩層樓就氣喘籲籲的老師傅,卻從沒見過齒輪間出現這種怪事。
鑷子尖剛碰到銀縫,一股無形的力量突然拽著他往前一撲,老周隻覺得天旋地轉,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等他站穩腳跟,發現自己竟站在鐘樓腳下的胡同裡。耳邊傳來鄧麗君“甜蜜蜜”的歌聲,幾個穿著喇叭褲、留著爆炸頭的青年正舉著雙卡錄音機,在胡同口的空地上扭動著身體,引得路過的大媽頻頻回頭。
胡同口的小賣部掛著一塊褪色的木牌,上麵用紅漆寫著“冰棍三分錢”,穿的確良白襯衫的老板正趴在櫃台上,劈裡啪啦地用算盤算賬。老周下意識摸了摸口袋,掏出的不是智能手機,而是一枚邊緣有些磨損的搪瓷廠徽章,上麵印著“工人先鋒號”五個字——這是他26歲那年,因為連續三個月超額完成生產任務,廠裡特意頒發給他的獎品。
“老周師傅,您咋站這兒發呆呢?”賣冰棍的老張探出頭,手裡還拿著一根剛拆開包裝的綠豆冰棍,“剛不是說要去修鐘嗎?廣播裡正說中國女排拿冠軍呢,大家夥兒都在聽,你不去湊個熱鬨?”
老周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那道銀縫根本不是普通的裂縫,而是時間漏洞,把他送回了36年前。他顧不上懷舊,也顧不上聽什麼女排奪冠的喜訊,轉身就往鐘樓跑。可剛踏上鐘樓的青石板台階,腳下突然一空,整個人像是掉進了無底洞,等再睜眼,已經回到了齒輪室,手裡還攥著那根沒化的綠豆冰棍,冰棍棍上還留著老張的指紋。
齒輪間的銀縫還在,隻是比剛才寬了些,飄出的西瓜香裡,竟混進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老周心裡咯噔一下,他太熟悉這個味道了——2003年非典時期,他因為感冒去醫院,一進門就被這股消毒水味嗆得直咳嗽。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漏洞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離譜。有時老周正在擦鐘擺,手裡的抹布還沒放下,突然就出現在2003年的醫院走廊裡,耳邊是護士急促的“戴好口罩,彆亂走”的叮囑,身上還穿著當時醫院發的藍色隔離服;有時他剛端起茶杯,想喝口熱茶歇會兒,轉眼就坐在2010年上海世博園的長椅上,手裡還拿著一張皺巴巴的沙特館門票,遠處的中國館紅得耀眼;最驚險的一次,他正在給齒輪上油,突然腳下的地麵變成了泥濘的堤壩,耳邊是洪水咆哮的聲音,眼前是穿著救生衣的戰士們扛著沙袋往前衝,他低頭一看,自己竟站在1998年的抗洪堤壩上,腳下的泥土隨時可能塌陷。
“抓住這塊木板!”一個年輕戰士衝他喊,扔過來一塊寫著“人在堤在”的木板。老周下意識抓住木板,就在這時,他瞥見不遠處的堤壩上有一道熟悉的銀縫,他拚儘全力往銀縫衝去,就在洪水即將漫過他腳踝的瞬間,他鑽進了銀縫,再次回到了齒輪室,身上的衣服還滴著泥水,手裡的木板卻變成了一塊生鏽的鐵片。
齒輪間的銀縫已經寬得能塞進一根手指,老周看著那道縫,心裡又急又慌。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不僅鐘樓會出問題,整個胡同的時間線都可能紊亂,到時候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得找幫手。”老周坐在工具箱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個身影——林小滿。這姑娘是三個月前搬來胡同的,在胡同中段開了家叫“時光郵局”的小店,店麵不大,門口擺著兩盆綠蘿,天天坐在門口的藤椅上給陌生人寫明信片。據說她很神奇,能根據路人的模樣,寫出對方未來的樣子,而且都很準。
老周見過她給隔壁王奶奶寫的明信片,上麵說王奶奶的孫子會在2024年春天帶女朋友回家,還會給她買最愛吃的驢打滾。當時王奶奶還笑著說“這姑娘淨說瞎話”,結果上個月,王奶奶的孫子真的帶著女朋友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兩盒驢打滾,和明信片上寫的一模一樣。
老周揣著那半根已經有些發硬的綠豆冰棍,一瘸一拐地往“時光郵局”走。胡同裡很熱鬨,開早餐鋪的李叔正把剛炸好的油條擺出來,金黃酥脆的油條冒著熱氣;小學生豆豆背著書包,手裡拿著一根棒棒糖,蹦蹦跳跳地往學校跑;幾個大媽坐在老槐樹下,一邊擇菜一邊聊天,話題離不開誰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學,誰家的媳婦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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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走到“時光郵局”門口時,林小滿正趴在櫃台上畫漫畫,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她穿著一件淺藍色的連衣裙,頭發紮成一個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抬頭看見老周,眼睛彎成了月牙,露出兩顆小虎牙:“周爺爺,您怎麼來了?手裡還攥著半根冰棍,這都放三天了,再不吃就成冰棍乾了。”
“小滿,你見過時間漏洞嗎?”老周把冰棍放在櫃台上,語氣急切,“就是能讓人在不同年份來回竄的那種,我這幾天已經被它折騰得夠嗆了,剛才差點被困在1998年的抗洪堤壩上。”
林小滿手裡的畫筆頓了頓,她放下畫筆,從抽屜裡掏出一本泛黃的日記。日記本的封麵是牛皮紙做的,邊緣已經磨損,上麵用鋼筆寫著“林修遠”三個字。“周爺爺,這是我爺爺的日記,他以前也修過這座鐘樓,您看這一頁。”
老周湊過去,隻見日記裡的字跡歪歪扭扭,帶著幾分剛勁,旁邊還畫著鐘樓的剖麵圖,第三層齒輪室的位置標著一個紅圈,紅圈旁邊寫著:“銀線牽歲月,銅齒輪春秋,此為時間漏洞,若任其擴大,恐亂時空秩序。漏洞需以‘時光之錨’修補,錨分三樣——過去的信物,現在的溫度,未來的希望。三者齊聚,方可固時空,守歲月。”
日記裡還畫著一個和老周看到的一模一樣的銀縫,旁邊畫著三樣東西:一塊手帕,一個裝滿物件的盒子,還有一棵小樹苗。
“時光之錨?”老周皺起眉頭,“這三樣東西哪兒找去?過去的信物,我這兒倒是有幾件老物件,可現在的溫度和未來的希望,這也太抽象了。”
“周爺爺,您彆急。”林小滿指著老周口袋裡露出的搪瓷廠徽章,“您看,這枚徽章是您26歲時得的獎,對您來說,它承載著過去的記憶,這就是最好的過去的信物啊。至於現在的溫度,我覺得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溫暖,比如您每天早上給胡同裡的流浪貓喂貓糧,給放學的孩子們講鐘樓的故事,王奶奶給您織的圍巾,李叔特意給您留的熱油條,這些都是現在的溫度。”
老周聽著,心裡漸漸亮堂起來。他想起每天早上,他都會在鐘樓門口放一碗貓糧,那隻橘色的流浪貓總會準時來吃;想起放學時,孩子們會圍著他,讓他講祖父修鐘的故事;想起冬天時,王奶奶把織好的圍巾塞給他,說“老周,天兒冷,圍著暖和”;想起每天早上,李叔都會把剛炸好的油條用報紙包好,遞給他,說“老周,趁熱吃”。這些細碎的溫暖,不就是現在的溫度嗎?
“那未來的希望呢?”老周又問,眼裡帶著期待。
林小滿拿起畫筆,在明信片上畫了一個小姑娘,小姑娘正仰著頭,看著鐘樓,旁邊寫著“未來的鐘聲”。“周爺爺,您看胡同口的公告欄,上麵貼著通知,說咱們胡同旁邊要建一個青少年活動中心,以後會有好多孩子來這兒學天文、學曆史,還會組織他們來參觀鐘樓,了解鐘樓的曆史。您想想,等活動中心建好了,孩子們圍著鐘樓,聽著鐘聲,了解過去的故事,這算不算未來的希望?”
老周眼睛一亮,他想起昨天路過公告欄時,確實看到了那張通知,當時他還琢磨著,等活動中心建好了,他可以去給孩子們當講解員,講講周家三代人與鐘樓的故事。“算!當然算!這不僅是未來的希望,還是咱們鐘樓的未來啊!”
當天下午,老周和林小滿就開始行動,尋找時光之錨的三樣東西。
他們先去了胡同裡的老槐樹下。這棵老槐樹已經有上百年的曆史了,樹乾粗壯,枝葉繁茂,夏天時,樹蔭能遮住大半個胡同。老周記得,1987年夏天,他和妻子結婚那天,就在這棵槐樹下拍了照片,還埋下了一個鐵盒,裡麵裝著他們的定情信物——一塊印著鐘樓圖案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