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號”艦橋·怒海大蟲橋另一端
當那象征著蟲橋入口徹底毀滅的空間風暴餘波，通過遠程探測器模糊地傳遞到“光明號”艦橋時，艦橋內緊繃到極致的氣氛，終於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鬆動。
成功了。
大蟲橋被徹底摧毀。
女天使主力短時間內絕無可能通過常規手段大規模追擊至此。
他們……暫時安全了。
鶴風一直如同標槍般挺立的身軀，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仿佛一直支撐著他的那股鋼鐵般的意誌，在確認後路斷絕、生路已開的瞬間，終於允許疲憊和傷痛洶湧地反撲上來。
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眼前甚至出現了短暫的黑視。
左肩窩的劇痛、全身各處傷口傳來的灼熱與刺痛、內腑的翻江倒海，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控製台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才勉強穩住身形。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破損的內襯，順著額角滑落，混合著臉上的血汙，滴落在布滿劃痕的控製麵板上。
“將軍！”副官雷恩第一時間注意到鶴風的異樣，連忙上前一步，聲音帶著擔憂。
他臉上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猙獰，但眼中卻充滿了關切和崇敬。
他親眼目睹了將軍是如何如同戰神般衝鋒在前，是如何用身體為他們撕開血路的！
將軍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都是為他們而受！
鶴風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翻湧的血腥味，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他不能倒下，至少現在還不能。
“雷恩，”鶴風的聲音異常沙啞低沉，如同砂紙摩擦，“立刻統計艦隊情況。”
“各艦傷亡、剩餘戰力、能源儲備、艦船狀況……我要最詳細的數據。越快越好。”
他的目光掃過艦橋內同樣疲憊不堪、卻依舊強撐著精神的軍官們，“所有人，堅守崗位，保持最高警戒。我們尚未脫離危險。”
“是！將軍！”雷恩立刻領命，強打起精神，開始通過尚能運作的通訊頻道下達指令。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但對鶴風而言卻仿佛無比漫長。
每一秒，疲憊和傷痛都在侵蝕著他的意誌。
他靠在控製台旁，微微閉目調息。
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閃過怒海戰場上一幕幕慘烈的景象：袍澤絕望的自爆，戰士瘋狂的撕咬，蘇瑪麗軍團覆滅的暗紅，天宮號崩塌的金光，還有……那最終被他親手放棄的華燁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雷恩沉重而壓抑的聲音在寂靜的艦橋中響起，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將軍…統計初步完成。”
鶴風緩緩睜開眼，冰封的眼眸深處，是難以掩飾的疲憊，但目光依舊銳利如刀，示意雷恩繼續。
雷恩看著手中的數據板，聲音艱澀：
“突圍艦隊…總人數…三十萬零五千人。人人…帶傷。”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念出下一組數字：
“其中…重傷殘疾，失去基本作戰能力者…五萬一千餘人。”
“肢體殘缺，需依靠機械或他人協助行動者…九千八百餘人。”
“這…”雷恩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深吸一口氣，“這是目前尚能統計到的…”
整個艦橋死寂無聲。
人人帶傷，五萬多殘疾，近萬殘廢！
這冰冷的數字背後，是堆積如山的屍體和流淌成河的血淚！
雷恩的目光變得無比沉痛，聲音也更加低沉：
“我們…在怒海戰場最後集結時，臨時加入我部的各軍團殘兵，總計…五十二萬七千人。”
他抬起頭，眼中是化不開的悲愴，“除去成功突圍的這三十萬五千人…其餘二十二萬兩千袍澤兄弟…永遠…留在了怒海戰場…”
二十二萬兩千！
這個數字如同冰冷的絞索，勒得人喘不過氣。
那是二十多萬條鮮活的生命，二十多萬個剛剛並肩作戰的兄弟！
最後，雷恩的目光充滿了愧疚和痛苦，他幾乎不敢看鶴風的眼睛，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
“將軍…我們…我們第二軍團…”
他用力吸了口氣，才艱難地吐出：
“從怒海之戰開始時的二十五萬精銳…如今…如今僅存…十萬兩千人…”
“十萬兩千人…”雷恩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哽咽，“十四萬八千名兄弟…戰死沙場…屍骨無存…”
十四萬八千！
這個數字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鶴風的心臟！
他扶著控製台邊緣的手指猛地收緊，堅硬的金屬邊緣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凹痕！
左肩窩的傷口傳來一陣劇烈的抽搐般的疼痛，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再次撕裂！
那是他的兵！
是他一手帶出來的、最精銳的軍團！
是從“天王山之戰”就跟隨他浴血搏殺的老兄弟！
是曾經令整個天使文明聞風喪膽的“戰神之劍”！
如今，這把劍…斷了近三分之二！
一股巨大的、近乎窒息的痛苦和悲愴瞬間攫住了鶴風！
他仿佛能聽到那十四萬八千個靈魂在怒海血浪中的無聲呐喊！
自責、憤怒、哀傷……種種情緒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內心！
他幾乎要控製不住身體的顫抖！
但他不能！
他是統帥！
是這支殘破火種最後的希望！
是所有幸存者眼中的燈塔！
他若流露出絲毫的軟弱和崩潰，這支剛剛經曆地獄血戰、身心俱疲的殘軍，將瞬間分崩離析！
鶴風猛地咬緊牙關，口腔中瞬間彌漫開濃鬱的血腥味！
他用儘全身的意誌力，將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軟弱，全部死死地壓入靈魂的最深處！
如同用萬載寒冰重新封凍即將噴發的火山！
當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所有的情緒波動都已消失不見，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和磐石般的堅毅。
隻有那布滿血絲的眼眸深處，殘留著一絲無法磨滅的、如同星核般沉重的哀傷。
“知道了。”
鶴風的聲音恢複了慣有的冰冷和平穩，甚至聽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剛才那令人心碎的數字隻是一份普通的戰報。
“傳令：艦隊保持當前航速，目標——天城方向。”
“各艦抓緊時間進行最低限度的搶修和傷員救治。”
“所有尚能行動的戰士，立刻輪換休整，恢複體力。”
“是！將軍！”雷恩看著鶴風那重新挺直的、如同承載著整個星河重量的背影，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崇敬和酸楚。
他知道將軍此刻承受著什麼，正因如此，將軍此刻展現出的鋼鐵意誌，才更加令人心折。
鶴風的目光掃過艦橋內壓抑沉默的軍官們，最後落在舷窗外那片深邃未知的宇宙。
天城…天使文明的首都，曾經的天宮大本營，也是他計劃中獲取最後補給、帶走火種的關鍵一站。
時間緊迫，女天使的追兵隨時可能通過其他路徑追來。
他需要力量。不僅僅是戰艦和戰士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凝聚人心、重燃希望的力量！
“雷恩，”鶴風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準備艦隊全域廣播。我要…對所有人講話。”
與此同時—怒海·天宮號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