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七月十五，中元鬼節。天意緣直播間裡的空氣，粘稠得像是凝固的屍油。慘白的光束打在我臉上，屏幕右下角那個代表在線人數的數字，在“18,942”這個詭異的檔口卡了殼，上不去，也下不來，仿佛被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死死釘住。香爐裡三柱線香燃燒的軌跡歪歪扭扭，煙霧繚繞，在鏡頭前凝成一張模糊、扭曲的人臉輪廓，又倏地散開，隻留下嗆人的檀腥味。
我盤腿坐在鋪著猩紅法毯的蒲團上，脊背挺得筆直，心裡卻像揣了隻凍僵的耗子，一陣陣發緊。任珊，天意緣直播間的主播，出馬弟子。表麵上的平靜，全靠身後那幾位老仙撐著。
“老鐵們，今兒日子特殊，”我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近乎耳語的沙啞，在死寂的直播間裡回蕩，試圖蓋過窗外一陣緊似一陣、嗚嗚咽咽的風聲。那風聲活像無數冤魂在哭墳。“陰氣最重，邪門歪道也最愛挑這時候出來蹦躂。咱家老仙坐鎮，百無禁忌，有啥撞邪的、心裡發毛的，扣個1，咱挑個有緣的，請老仙給瞅瞅……”
彈幕瞬間瘋了。
【！主播救我！我家貓對著空牆角炸毛一晚上了！】
【珊姐！我家樓道聲控燈天天半夜自己亮！我快神經衰弱了！】
【剛路過十字路口，後背一陣發涼！珊姐看看是不是跟東西了？】
【扣1送地獄單程票嗎？】
【樓上彆鬨！主播，我家孩子半夜總指著天花板哭說有個阿姨……】
密密麻麻的“1”和各種離奇遭遇淹沒了屏幕，看得人頭皮發麻。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胃裡翻騰的不適感，指尖在桌下快速掐了個安神訣。剛要開口點一個彈幕，直播間的門——那扇厚重的、貼著褪色符咒的橡木門——猛地發出一聲巨響！
“砰！”
不是敲，是撞！像是被一頭失控的蠻牛狠狠頂了一下。整個門框都在呻吟，簌簌落下陳年的灰塵。
彈幕瞬間空白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猛烈的浪潮。
【臥槽？？？什麼動靜？】
【誰啊？鬼敲門？？？】
【主播快跑！感覺來者不善啊！】
【刺激！鬼節真見鬼了？】
我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身後的虛空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波動，帶著冰冷的鱗片摩擦般的“沙沙”聲。是蟒天花和蟒天鳳。她們的氣息瞬間繃緊，如同即將離弦的箭。黃小花溫潤的治愈力場也悄然彌散開，像一層無形的暖膜，試圖安撫我狂跳的心。
沒等我做出任何反應，那扇飽經風霜的木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硬生生從外麵撞開！碎木屑和灰塵在慘白的燈光下狂舞。
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門口，像一座驟然降臨的黑色鐵塔。
他穿著一身剪裁精良、價格不菲的黑色西裝，但此刻那昂貴的麵料上沾滿了泥點，皺得不成樣子，左肩甚至撕裂了一道口子。頭發淩亂，幾縷花白的發絲被汗水黏在寬闊的額頭上。最懾人的是他的眼睛，那雙深陷的眼窩裡，布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眼神空洞、混亂，像兩口乾涸絕望的深井，直勾勾地穿透直播鏡頭，死死釘在我臉上。
他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昂貴古龍水、汗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陳年墓穴裡陰冷泥土的氣息，撲麵而來。
“任…任仙姑…”他的聲音嘶啞乾裂，像是砂紙在粗糲的石頭上摩擦，每一個字都耗儘了他全身的力氣，“救…救命！我老婆…我老婆她…不是她了！”
直播間徹底炸了。
【通靈集團？？？吳生宇？？？臥槽本尊？？？】
【真是吳總！電視上見過！他老婆怎麼了？】
【借屍還魂？？？信息量太大我cpu燒了！】
【這劇本牛逼！通靈集團總裁親自下場配合演靈異？得加錢啊主播！】
【不像演的…吳總那眼神…看得我發毛…】
吳生宇對屏幕上瘋狂的彈幕視若無睹。他踉蹌著向前衝了兩步，沉重的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沉悶的回響，仿佛隨時會摔倒。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隻剩下我，和一種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的瘋狂祈求。
“她醒了…昏迷了三個月，昨天醒了…”他語無倫次，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比劃著，試圖抓住什麼無形的、讓他恐懼至極的東西，“可她…她開口就說…她叫武玉玲！十八歲！淹死的！就在西郊…西郊那個廢棄的荷花塘！”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被自己的話噎住，瞳孔因極度的恐懼而放大：“她…她抱著我，叫我‘生宇哥’…聲音…聲音完全變了！眼神也變了！那…那根本不是我老婆黃祖珍！絕對不是！”
“吳總，您冷靜點！”我站起身，聲音刻意拔高，試圖用音量壓住他瀕臨崩潰的情緒。我身後的仙家氣息更加凝重，蟒天花冰冷的意誌在我腦中形成一道清晰的屏障，隔絕著他身上散發出的、令人窒息的混亂與絕望。“坐下，慢慢說。生辰八字！您自己的，還有您夫人的！”
“我…我…戊申年，七月初一，午時！屬猴！”吳生宇幾乎是吼出來的，他跌坐在我推過去的一張硬木椅子上，身體仍在不受控製地顫抖，“祖珍…祖珍是庚戌年，臘月廿三，亥時…屬狗…屬狗的啊！”他痛苦地揪住自己的頭發，“可醒來的那個…那個東西…她…她說的全是武玉玲的事！武玉玲的生辰！武玉玲淹死的細節！一字不差！”
他猛地抬起頭，那張在商界叱吒風雲、此刻卻憔悴扭曲的臉上，混合著極致的恐懼和一種荒誕的、被世界徹底愚弄後的悲憤：“這還不是最邪門的！任仙姑！祖珍她…她就是個普通家庭婦女！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寫得歪歪扭扭！她…她根本不懂什麼修煉！更不懂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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