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枝椏上的黃花突然炸開，花粉在雪地裡連成金色的線，在空中織成個模糊的人影——穿紅棉襖的小孩，騎在牛背上，正對著我們揮手。人影消散的瞬間，銅鈴鐺突然騰空，穩穩地掛在最高的枝椏上，鈴舌輕晃，在雪地裡蕩出清脆的漣漪。
郝大民的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上跳出條短信，是監獄發來的探視通知。他看著短信突然紅了眼：“王秀說她夢見小寶了，說小寶騎在牛背上，給她遞了朵迎春花。”
我捏著紅布條細看，布角繡著的小老虎眼睛突然眨了眨，針腳處滲出細小的水珠，在雪光下泛著七彩的光。“不是夢。”我的指尖傳來黃小花的暖意，“是靈根托夢，告訴她一切安好。”
回村的路上，郝大民絮絮叨叨說著王秀的事：“獄警說她天天幫著掃院子，還跟管教學認字，說出去要給小寶寫碑記。前兒縫棉衣，她把碎布頭攢起來，說要給靈根做件紅衣裳。”
“她在贖罪。”我望著車窗外掠過的白楊樹，樹乾上的積雪正在融化，露出底下的綠芽，“但靈根托夢，是想讓她放下愧疚——救贖不是活在過去，是帶著念想往前走。”
銅鈴鐺在帆布包裡輕響，鈴身內側的“安”字突然泛出金光，筆畫間浮現出模糊的畫麵：王秀在獄中縫棉衣，碎布頭在她手裡自動拚成小老虎的形狀；老槐樹下，郝大民給靈根澆水，水珠落在地上竟長出青苔；亂葬崗的蒲公英，種子在雪地裡發了芽。
“是未來的景象。”蟒天鳳的陰陽鏡映出這些畫麵，“靈根在借鈴鐺顯相，告訴我們結局會很好。”
路過老廟時，我突然讓司機停車。廟門虛掩著，裡麵傳來沙沙的聲響。推開門一看，七煞聚陰地的泉眼處，竟長出了叢蘆葦，綠油油的在寒風裡搖曳。泉眼滲出的清水裡，飄著片紅布條，正是王秀攢的碎布頭。
“是靈根的根須伸到這兒了。”天師虎的拂塵指向泉眼深處，隱約能看見淡紅色的絲線在水中飄動，“它在淨化最後一點煞氣，想讓這片地也長出好東西。”
張玉龍突然指著供桌：“那泥娃娃呢？”
供桌上空蕩蕩的，隻有個淺淺的印痕，形狀像個盤腿的小人。印痕裡積著清水，水麵浮著層金粉，正是之前泥娃娃眼睛裡的煞種核心——如今竟化作了滋養土地的養料。
“被靈根吸走了。”我摸著供桌的木紋，“怨氣也好，煞氣也罷，遇到足夠的善意，都會變成養分。”
郝大民突然對著供桌鞠躬：“叔，您也安息吧。以後這兒種滿莊稼，再也不會有煞了。”
供桌的木紋突然泛起金光，組成個模糊的笑臉，隨即隱去不見。銅鈴鐺在帆布包裡響得更歡了，像是在附和。
小寶的新墳就在老黃牛墳旁，兩塊石碑挨得極近，像是在說悄悄話。碑前擺著碗熱粥，是郝大民早上特意熬的，粥麵上浮著朵用胡蘿卜雕的小花，在寒風裡微微顫動。
“我把他的骨頭洗了三遍，用白酒泡了七天，去去晦氣。”郝大民蹲在碑前，用布擦著“小寶之墓”四個字，“風水先生說，挨著老黃牛，陰陽調和，以後能投個好胎。”
石碑下的泥土裡鑽出根細藤，纏著兩塊碑繞了三圈，藤葉上頂著小小的花苞，紅得像點胭脂——是從靈根那邊蔓延過來的，帶著老黃牛的精魄和小寶的靈氣。
“是同心藤。”黃小花的聲音帶著欣慰，“隻有魂魄相惜的墓旁才會長，能保他們下輩子還能遇見。”
我把從老廟帶的蘆葦插進墳頭，蘆葦立刻抽出新芽，在寒風裡長得飛快。郝大民看著新芽突然想起什麼：“任師傅，您還記得那七具銅甲屍嗎？村裡把白骨收在一起，埋在亂葬崗邊緣，立了塊‘無名塚’，前兒也長出蘆葦了。”
“煞氣淨了，怨氣消了，自然能超生。”蟒天花的陰陽鏡照向亂葬崗方向，鏡麵映出片綠色的海——無數蘆葦在風中搖曳，上麵頂著白色的蘆花，像無數個飄蕩的魂靈找到了歸宿。
銅鈴鐺突然從靈根上飛下來，落在小寶的碑前，鈴身自動傾斜，倒出些金色的粉末，落在墳頭的同心藤上。藤蔓瞬間開花，花瓣層層展開，露出裡麵小小的花蕊——竟是個迷你的牛頭，對著老黃牛的墓碑微微點頭。
“是老黃牛在跟小寶告彆。”郝大民的眼淚掉在雪地上，砸出個小坑，“它們這是要徹底走了？”
“是去準備新生。”我撿起銅鈴鐺，鈴身內側的畫麵變了：春暖花開的田野裡，穿紅棉襖的小孩在追蝴蝶，老黃牛在旁邊吃草，遠處的田埂上，王秀和郝大民在插秧，笑得滿臉皺紋。
天師虎的拂塵輕掃碑頂積雪：“魂魄離體前會留‘念想種’，這靈根就是它們的念想，等到來年花開，這念想就會化作福報，落在護著它們的人身上。”
郝大民突然掏出個布包，裡麵是些飽滿的稻種：“我把最好的穀種埋在靈根旁邊了，王秀說等她出來，就用這新米給小寶和老黃牛做供品。”
稻種接觸到靈根的根須，立刻發出“劈啪”的脆響，竟在雪地裡冒出綠芽。我知道，這些種子不僅會長出莊稼，還會長出郝大民和王秀的新生。
開春那天，郝大民發來段視頻：靈根已經長到一人高，枝椏上掛滿了紅布條，銅鈴鐺在風裡叮當作響，樹下站著個穿藍布褂的女人，正伸手摸樹乾——是王秀，她提前出獄了。
視頻裡的王秀瘦了不少，頭發剪得短短的，卻笑得極燦爛。她手裡捧著件紅布小褂，輕輕係在最粗的枝椏上，動作溫柔得像在給孩子穿衣。
“她說這是用獄中攢的碎布頭拚的，針腳不好，卻是心意。”郝大民的畫外音帶著哽咽，“靈根好像知道她來了，開花開得更歡了，花瓣落了她一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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