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溪的視線死死鎖在單知影指尖那最後一片殘紙上那個被無數次塗改的符號,像一隻瀕死絕望的眼,空洞地望著他。
支撐他搖搖欲墜世界的最後一根梁柱,在單知影指尖那輕描淡寫的一扯間,轟然坍塌。
那些承載著他扭曲的愛與恨、卑微的乞憐與不甘,連同他僅存的試圖證明自己並非冰冷“樂器”而是活生生“人”的最後憑證,一並化為碎屑。
“……現在,”單知影聲音冰冷,“是不是恨不能將我碎屍萬段,給你的樂譜陪葬?”
“滾……”嘶啞的音節從柏溪緊咬的齒縫中擠出,每一個音節都隱藏著瀕臨爆發的怒意,是瘋狂前最後的克製。
再進一步,他定會拖著眼前這個女人,同歸於儘。
單知影垂眸,指尖隨意撚去沾著的紙屑,徑直繞過柏溪凝,走向聚光燈下那架沉默的古老鋼琴。
琴蓋被她流暢掀開。
“不!!!”
柏溪猛撲而來,目標直鎖她脆弱的咽喉。他要阻止這個廢物玷汙他的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冰涼發絲的瞬間,單知影的指尖,落下了。
不是砸落,是輕觸,如同羽毛。
“叮”
一個單音,純淨如雪山融化的清泉。
柏溪狼狽地踉蹌半步,膝蓋重重砸在地麵上。
他半跪在地毯上,眼神死死鎖住鋼琴前那抹背影。
音符再次流淌。
不再是清泉,而是更深沉、更緩慢、浸透了難以言喻的……哀傷。
柏溪半跪的姿態僵住了。眼中狂暴的赤紅急速褪去,被一種茫然取代。這旋律……這旋律……
記憶中的畫麵洶湧而出。
一個昏暗、模糊、被塵封的午後。他九歲那年,人生中唯一一次失利的鋼琴決賽。
高燒使他每一次呼吸都灼痛喉嚨。世界扭曲旋轉,隻剩下失敗帶來的無邊恐懼和冰冷。
他彈錯了,三個音符!都怪這場該死的病!都怪他如此軟弱!
母親……會怎樣失望?那個將全部野心與夢想壓在他肩上的女人……
然後……腳步聲?很輕,帶著遲疑。接著,是琴蓋被小心翼翼掀開的細微“哢噠”聲。再然後……就是這旋律!
它像一隻笨拙卻無比溫柔的手,試圖撫平他的恐懼和病痛。
高燒中他意識模糊,甚至不確定是誰在彈奏,隻記得那旋律帶來的、久違的庇護感。
後來病愈,他曾無數次試圖在琴鍵上捕捉它模糊的輪廓,卻始終徒勞。
可現在,它竟如此清晰從單知影的指尖流淌出來!
“這段旋律,”單知影的聲音冰冷,“是你母親在那個賭約前,寫下的。”
從他記事起,母親就是大陸最耀眼的星辰。直到他七歲那年,她輸掉了一場以永遠退出藝術界為注的豪賭。
從此,她變得冰冷而瘋狂……將所有的野心與夢想,化作沉重的枷鎖,壓在他稚嫩的肩上。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琴鍵成了刑具,天賦成了詛咒,他成了完成她野心的“工具”。
所以……她……也曾愛過那個真實的、會失敗、會生病、會恐懼的……他?而非僅僅一個承載天賦的冰冷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