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鋒沒有抬頭,隻是死死盯著桌上那滴正緩緩暈開的紅酒,仿佛它能滲進桌麵,把他整個吞噬進去。
“來,再給你倒一杯。”李昊又拿起一隻空杯,故意將紅酒傾斜,紅色液體順著杯口滑落,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濺在肖鋒的手背上。
涼意瞬間爬上皮膚,像某種無聲的嘲諷。
“手滑了。”李昊聳聳肩,語氣輕鬆,“你也太緊張了吧?放鬆點,畢竟我們以後可能還要合作,要是你哪天想通了,來找我律所實習,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周梅捂嘴輕笑:“李昊,你彆逗他了!他這個人啊,就是放不下架子,總以為自己還是北大清高的書呆子。”
她轉頭看向肖鋒,眼神裡不再是曾經的溫柔,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甚至帶著一絲得意:“你說是不是,鋒子?”
包廂裡的氣氛驟然凝固,所有人都在等肖鋒的反應。
但肖鋒隻是低頭看著自己被紅酒染紅的手背,沉默如山。
李昊的金絲眼鏡反著光,周梅用紙巾擦嘴,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王主任低頭撥弄手機,拇指在屏幕上快速劃動——肖鋒知道那是工作群,此刻裡麵大概正刷著“肖鋒被李律師打臉”的消息。
“我去趟洗手間。”肖鋒扯了扯西裝下擺,起身時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避開所有人的目光,推開包廂門,走廊的冷風灌進來,吹得後頸的薄汗發涼。
洗手間的鏡子蒙著層水汽,他抹了把臉,看清鏡子裡的自己:領帶歪在鎖骨處,西褲上的酒漬像塊深褐色的疤。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母親發來的消息:“鋒子,你爸今天又去廠子裡轉了,說老陳頭誇你上次幫他寫的遺囑特彆周全。”
肖鋒的手機壁紙是畢業時的一張照片——他穿著學士服站在未名湖畔,母親踮腳給他整理領結,父親舉著相機喊“笑一個”。
那時他以為憑北大的文憑,能在這城市站穩腳跟,卻忘了周梅說過:“光有學曆有什麼用?你看看李律師,人家能給客戶拉來投資,能在酒桌上談下單子。”
水龍頭的水嘩嘩流著,他捧起水洗了把臉,水珠順著下巴滴進領口,冰涼地貼著皮膚往下淌。
鏡子裡的眼睛慢慢亮起來——
他想起父親在車間教他修機器時說的話:“零件卡殼了彆硬拆,找對受力點,輕輕一扳就動了。”
他又想起母親調解鄰裡糾紛時,總先聽雙方說完,再把道理掰開了揉碎了講……
“肖法務?”保潔阿姨提著水桶進來,水桶撞在瓷磚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你臉都白了,沒事兒吧?”
“沒事兒。”肖鋒扯了張紙巾擦臉,把濕答答的紙巾團成球扔進垃圾桶。
他對著鏡子理了理領帶,指腹蹭過喉結——那裡還留著上周周梅摔杯子時濺起的瓷片劃痕,現在摸起來有點癢。
回到包廂時,主桌正鬨著要李昊唱首歌。
音樂聲隱約從音響裡傳出,調子歡快而諷刺。
周梅傾靠在李昊的懷裡,舉著手機錄像,鏡頭掃過肖鋒時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肖鋒走到自己座位前,把沒動過的碗筷輕輕擺正,然後摸出西裝內袋的工牌,金屬牌麵有點硌手。
“各位。”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包廂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轉頭看他,周梅的手機鏡頭正對著他,李昊的手還搭在周梅腰上。
肖鋒把工牌放在桌上,玻璃轉盤輕輕轉動,工牌滑到主桌邊緣。
他看著王主任說道:“裁員名單不用等了,我明天就交辭職報告!”
說著肖鋒又看向周梅,她的瞳孔微微收縮,“合同的事,我會整理好材料發給法委會。”
最後,肖鋒看向李昊,對方的笑容僵在臉上,“校友,下次喝酒,彆碰彆人的椅子。”
說完,肖鋒轉身往外走,西裝後擺帶起一陣風,把主桌上的餐巾紙吹得亂飛。
走到包廂門口時,他聽見周梅喊:“肖鋒,你瘋了”,李昊說“彆理他,窮酸樣”,王主任的聲音混在裡麵:“周主管,裁員指標……”
酒店外的夜風卷著細雪,肖鋒把西裝外套裹緊,摸出手機打開瀏覽器,屏幕藍光映著他的臉,選調生報名頁麵在雪夜裡格外清晰——截止日期是明天下午五點。
他盯著“基層崗位”那欄,忽然笑了。
母親的話在耳邊響起:“你不是廢物,隻是他們沒眼光。”
雪越下越大,打濕了他的睫毛,他把手機揣回口袋,往地鐵站走。
明天早上,他要先去打印店把選調生報名表彩打,然後去公司找王主任交離職申請。
有些局,該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