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出租屋的鬨鐘準時響起。
肖鋒在黑暗中摸索著手機,父親工廠的汽笛聲穿透耳膜——
這是他專門設置的鬨鈴,像根細針挑破混沌的睡意,聲音低沉而刺耳,仿佛從記憶深處傳來。
他掀開薄被坐起,膝蓋碰到床沿的鐵架,鈍痛傳來,倒讓腦子更清醒了。
冷空氣順著小腿爬上膝蓋,帶著冬日特有的寒意。
老台燈“哢嗒”一聲亮起來,暖黃光暈裡,政策文件被翻得卷了邊。
紙張邊緣粗糙,指腹劃過時有些澀滯,像是時間留下的痕跡。
他裹著洗得發白的灰毛衣,對著窗戶哈氣,玻璃上立刻凝出白霧,溫熱的氣息在冰冷空氣中化作一縷輕煙。
窗外的天色仍是一片青灰,風穿過樓宇間的縫隙,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樓下的早餐攤還沒支起來,隻有環衛車“突突”的聲響從巷口傳來,柴油發動機的聲音混著晨霧,把整條街都攪進了朦朧的節奏裡。
“基層崗位”四個字在他腦子裡轉,像塊被反複摩挲的玉,棱角都磨成了溫涼的光。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麵,木紋粗糙,指甲與木質摩擦發出輕微的“噠噠”聲。
“調解矛盾要先聽人罵完。”母親昨晚的話突然冒出來。
那聲音像是從廚房飄來的,還夾雜著鍋鏟翻炒的油爆聲。
肖鋒低頭翻開《農村工作條例》,鋼筆在“鄉村振興”那頁畫了條粗線。
墨水略乾,拉出一道微微泛藍的痕跡。
他記得母親調解鄰裡吵架時,總先給雙方遞杯熱水:“急什麼,坐下說。”
現在他明白了,那不是示弱,是等對方把底牌全亮在桌麵上。
敲門聲是在第七天早上響起的。
他正對著鏡子背麵試話術,“基層治理要兼顧法理與情理”剛念到第三遍,門板就被敲得“咚咚”響,節奏急促,卻並不失禮節。
他套上外套去開,門口站著老陳——隔壁單元的退休工人,總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此刻手裡還提著個保溫桶。
布料因年久而失去光澤,卻依舊整潔,散發著淡淡的皂香。
“小肖啊!”老陳把保溫桶往他懷裡塞,豆漿的香氣立刻漫出來,帶著一股甜糯的熱度。
他搓了搓凍紅的手,往屋裡探了探頭,目光落在書桌上堆成山的《半月談》和《孫子兵法》上,“聽說你要考選調?好事!我有個老戰友,張叔,以前在市紀委乾了二十年,剛退下來。明兒個帶你去見見?”
肖鋒的手指在保溫桶上頓了頓,掌心貼著金屬外殼,溫熱透過手套滲入皮膚。
老陳總在小區裡幫人修水管、通下水道,上個月他電腦壞了,還是老陳找兒子來給重裝的係統。
“您這是……”
“嗨,我就看你這娃娃踏實。”老陳拍他肩膀,藍布衫的補丁蹭得他脖子發癢,棉絮的味道混著煙草味撲麵而來,“張叔嘴裡能掏出不少乾貨,什麼‘體製裡最鋒利的刀不是嗓門大,是把規則摸透了當盾牌’,你肯定用得上。”
第二天下著細雪,肖鋒跟著老陳鑽進老城區的單元樓。
雪花落在臉上,涼絲絲的,融化後留下一層濕漉漉的觸感。
張叔家客廳掛著幅“清風正氣”的書法,墨跡有些褪色,茶幾上擺著蓋碗茶,熱氣裹著茉莉香,在空氣中緩緩升騰。
陽光透過紗簾灑進來,光線柔和,照得茶葉在水中輕輕浮動。
“小肖,坐。”張叔推了推老花鏡,茶杯底在玻璃茶幾上壓出個水圈,濕潤的圓圈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我聽老陳說你北大法學院的?好,基礎紮實是好事。但記住——”他突然放下茶杯,瓷片相撞的脆響讓肖鋒脊背一繃,“體製裡最忌諱的是把聰明寫在臉上。”
肖鋒的筆記本翻到新頁,鋼筆尖懸在半空,墨水滴下一滴,在紙上洇出一個小小的黑點。
“要學會借勢。”張叔的聲音放輕了,像在說什麼秘密,“比如政策東風,比如群眾口碑。你不是要去基層麼?多往村裡跑,把老鄉的難處記本上——那不是本子,是你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