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肖,最近是不是在查賬?”陳書記的聲音像浸在茶裡,慢條斯理卻又不容置疑,“我聽說你去了財政所,還找鄭敏要村會計的聯係方式。”
肖鋒把帆布包放在膝頭,手指輕輕摩挲著包帶:“陳書記,省扶貧辦讓我整理近五年的扶貧數據。上回白月湖的事鬨得沸沸揚揚,我想著要是再讓巡視組抓出漏洞……”他頓了頓,“畢竟扶貧款是老百姓的救命錢,理不清楚我睡不著。”
陳書記放下茶杯,玻璃杯底和紅木桌麵碰出清脆的響,像是某種信號。
他盯著肖鋒的眼睛看了足有半分鐘,看得肖鋒後頸的汗毛都豎起來,才慢悠悠開口:“你這性子,像你媽。”肖鋒猛地抬頭——他母親是社區調解員,當年為了幫獨居老人討回拆遷款,在居委會守了三天三夜。
陳書記笑了笑:“你媽當年調解糾紛,總說‘理要硬,氣要軟’。你啊……把理攥緊了,但彆把氣繃斷了。”
肖鋒走出縣委大院時,雪下得更密了。
他摸出手機,屏幕上有個未接來電,顯示“小劉”。
回撥過去,那邊的聲音帶著哭腔:“肖哥,我是青山村的劉建軍。我家前年申請了扶貧養雞場補助,村裡說撥了二十萬,可我們連雞苗都沒見著!”
“你彆急,慢慢說。”肖鋒掏出筆記本,筆帽咬在嘴裡,金屬的冰冷觸感讓他清醒了些。
“當時村主任說建養雞場能脫貧,讓我們簽了字按了手印。可場地剛圈起來,就說資金不夠,後來連圍欄都讓人拆走賣了廢鐵!”小劉的聲音突然壓低,“我偷偷問過施工隊的老張,他說……他說錢根本沒到我們村賬上!”
雪粒打在臉上生疼,像是無數細小的針紮。
肖鋒望著遠處被雪覆蓋的青山,突然想起台賬裡“產業扶持”那欄的120萬——正好和小劉說的二十萬乘以六戶吻合。
他把筆記本揣進懷裡,那裡還放著母親當年送他的鋼筆,金屬筆帽硌得胸口發疼。
養雞場原址的荒草有半人高,積雪壓得草尖往下垂,像一排彎著腰的老人。
肖鋒踩著凍硬的土塊往裡走,鞋底發出“哢嚓”的脆響,像是踩碎了什麼人的歎息。
施工隊老張蹲在廢棄的飼料槽邊抽煙,看見他時手一抖,煙頭掉在雪地裡,滋啦冒出股白煙。
“張叔,當年的養雞場工程款……”
“沒、沒有什麼!”老張的喉結上下滾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皮膚泛紅。
“我就是個搬磚的,啥也不知道!”
肖鋒蹲下來,和他平視:“張叔,我媽是社區的王阿姨,您記得嗎?去年您孫子被狗咬傷,是我媽跑前跑後幫您要到的賠償款。”老張的眼神顫了顫,肖鋒趁熱打鐵:“那些錢要是真被拿走了,您孫子今年的學費怎麼辦?您兒媳婦的藥錢怎麼辦?”
老張突然用袖子抹了把臉,鼻涕眼淚混著雪水往下淌:“錢是打到宏遠工程的賬戶了!村主任說上麵有人要‘協調費’,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哪敢問啊!”他掏出個皺巴巴的收據,“這是當年的轉賬單,我偷著留的……你可千萬彆說是我給的!”
肖鋒接過收據時,手指在發抖。
收據上的收款方赫然是“宏遠工程有限公司”——和白月湖項目裡周梅的那家公司,連財務章的紅漆都褪得一模一樣。
回程的中巴車搖搖晃晃,肖鋒把收據夾在筆記本裡,透過結霜的車窗看外麵的雪。
風聲裹著輪胎摩擦路麵的嗡鳴,像是某種低沉的警告。
手機突然震動,是鄭敏發來的語音,聲音帶著哭腔:“肖哥,剛才有兩個穿黑衣服的人來辦公室,說要查你的電腦!他們翻了你的抽屜,還拔了U盤……你、你小心點!”
肖鋒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摸了摸內衣口袋,那裡有個防水袋,裝著所有資料的加密備份——這是他從大學就養成的習慣,每次重要資料都存三份:電腦、隨身U盤、貼肉的備用盤。
中巴車經過鎮政府時,他看見自己辦公室的窗戶亮著燈。
雪光裡,兩個黑影的輪廓在窗簾上晃動,像兩隻張牙舞爪的怪物。
他握緊口袋裡的備用盤,金屬外殼被體溫焐得發燙,像團壓在掌心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