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鋒走在巡視組最前麵,膠鞋踩過新鋪的水泥地,還帶著未乾的潮氣,鞋底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陽光穿過雲層,灑在村莊屋頂的鍍鋅板上,反射出金屬冷光。
他停在第三戶院門前,抬手敲了敲朱紅的鐵門:“王嬸,檢查組來看看您家的房。”
門開的瞬間,七十歲的王秀蘭顫巍巍扶著門框,臉上堆滿皺紋的笑意:“肖同誌快來!上個月漏雨的牆皮,你們連夜找師傅補了,這雨棚也換了新的鍍鋅板!”她轉身往屋裡走,花布圍裙帶起一陣艾草香,“我讓娃錄了視頻,就等著給領導看呢!”
劉組長彎腰檢查牆角的修繕痕跡,指尖劃過平整的牆灰,抬頭時眼裡帶了笑:“肖同誌,這活做得紮實。”
“不止是這一戶。”肖鋒打開平板,調出全鎮的修繕進度表,屏幕的藍光映在他疲憊的眼底,“我們按危房等級分了三類,優先解決獨居老人和留守兒童家庭,上周已經完成92%的整改。”他點擊播放鍵,手機裡立刻傳出此起彼伏的鄉音:“肖乾部夜裡打著手電來量房”“他蹲在泥裡幫我搬磚”“娃說肖叔叔比爸爸還親”……
人群裡不知誰拍了下掌,掌聲像滾過田埂的麥浪,很快連成一片。
肖鋒望著王嬸眼角的淚,忽然想起昨夜整理視頻時,電腦屏幕映著他發紅的眼——那些淩晨三點蹲在漏雨屋裡做記錄的夜晚,那些被村民誤解時的沉默,此刻都變成了掌心裡的溫度。
中午十二點,縣城“藍山”咖啡館。
周倩攥著冰美式的杯壁,冷凝水順著指縫滴在手機上,冰涼的觸感讓她不自覺地縮了縮手指。
她剛刷到微博提示,自己半小時前發的致歉聲明已經有五千轉發——“此前報道存在片麵之處,特此向肖鋒同誌及青雲鎮群眾致歉”。
玻璃門被推開的風掀起她的發梢,兩個穿深色西裝的***在她桌前,其中一個亮出證件:“周倩同誌,縣紀委需要你配合調查。”
周倩的手指在桌下絞成一團,餘光瞥見窗外停著的黑色轎車——李昊的奧迪A6就停在對麵,駕駛座上的人正盯著她。
她想起今早接到的電話,李文海的聲音像根細針:“你爸的正科級調令,還在我辦公室壓著。”可此刻肖鋒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你做得對。”
她咬了咬嘴唇,把手機推給紀檢人員:“我手機裡有和周梅的聊天記錄,還有宏遠公司打款的截圖。”
下午四點,鎮政府小會議室。
肖鋒坐在靠牆的木椅上,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椅背上的裂紋——這是他第一次參加巡視組的閉門會議。
木頭粗糙的紋理摩擦著指尖,像是某種不安的節奏。
劉組長放下手裡的調查報告,鏡片後的目光掃過眾人:“質量問題確屬承包方偷工減料,肖鋒同誌在巡查記錄、整改推進上無重大失職。”他頓了頓,翻到下一頁,“但宏遠公司與縣招商局的資金往來異常,建議市紀委立案調查。”
會議室裡響起抽氣聲,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肖鋒望著桌上那疊標著“機密”的文件,最上麵一頁正是他昨夜郵件裡的附件——周倩提供的協議複印件,“谘詢費”三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
晚間七點,肖鋒回到宿舍時,桌上的牛皮紙信封在夕陽裡泛著暖光。
他拆開封口,“擬任命肖鋒同誌為青雲鎮黨政辦副主任(副科級)”的字樣刺得眼睛發酸。
他走到窗邊,月光剛爬上對麵的老槐樹,和八年前那個被周梅羞辱的夜晚一樣亮。
夜風掀起他的襯衫下擺,帶著初秋的涼意。
“這才剛開始。”他對著月光輕聲說。
手機在褲袋裡震動起來,來電顯示“蘇綰”。
肖鋒按下接聽鍵,聽筒裡傳來熟悉的清越嗓音,帶著點壓抑的急切:“鋒哥,我剛收到消息,周五上午劉組長要召集縣紀委和組織部開聯合會議。”
夜風掀起他的襯衫下擺,肖鋒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指腹輕輕敲了敲桌麵——該來的,終於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