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漫過青雲鎮政府的老槐樹,肖鋒已站在大會議室門口。
他理了理藏青西裝的袖口,指節在門框上輕叩兩下——這是他新學的習慣,從前在企業被呼來喝去時,總縮著脖子推門,現在要讓人看見他站得直。
槐花碎影落在他肩頭,微風送來清冽的香氣,像昨夜未散的月色。
門內空調低鳴,混著紙張翻動的窸窣,仿佛一場無聲的角力已在空氣中悄然鋪開。
“肖副鎮長早。”文旅辦小王抱著一摞文件跑過來,額角沾著汗,指尖微顫,文件邊緣被捏得發皺,“周科長的預算方案還沒送來,她說……說在核對數據。”
肖鋒垂眸看表,七點五十八分。
金屬表殼在晨光中泛著冷光,秒針滴答輕響,像倒計時。
會議通知寫的是九點整,周梅這是要踩著點來拆台。
他想起昨夜蘇綰回複的消息:“種樹人,總得看看樹長得怎麼樣。”指尖在褲縫上輕輕一按——那是他思考時的小動作,像在按計算器,算清每一步的籌碼。
布料摩擦指腹,粗糙而踏實,像握住了某種秩序。
“把投影調試好,資料按科室分放。”他聲音平穩,目光掃過會議室裡二十七個座位,每一張木紋桌麵上都映著冷白燈光,“李副鎮長的位置,茶杯換白瓷的。”
小王愣了愣,趕緊應下。
杯壁冰涼,水珠滑落,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濕痕。
他知道,李昊最愛在細節上挑刺,白瓷杯是他老家景德鎮的特產,這是在遞話:我知道你在意什麼。
九點整,掛鐘的銅擺剛晃到“12”,周梅踩著細高跟進來了。
酒紅色套裝裹著腰肢,高跟鞋敲擊地麵,一聲聲像釘子釘進木地板。
文件袋在掌心拍得啪啪響:“哎呀,讓肖副鎮長久等了。”她把袋子往桌上一扔,封口才開了條縫,像故意留個破綻,“預算方案在裡頭,就是……數據量太大,我怕年輕人看暈了。”
肖鋒沒接話,翻開文件袋——果然,隻有三頁紙,項目分成、資金流向全是模棱兩可的“預估”“約計”。
紙頁輕薄,像一層隨時會撕破的麵具。
他餘光瞥見李昊翹著二郎腿看手機,指尖在桌麵敲出不耐煩的節奏,嗒、嗒、嗒,像倒數著他的失敗。
這是他們的第一招:用不完整的資料讓會議卡殼,再借“效率低下”為由奪權。
“周科長。”肖鋒合上文件,指節抵著桌沿,木紋的棱角硌進皮膚,“上個月鎮務會明確要求,預算需附三年收支明細、遊客承載量測算、非遺工坊合**議。這些,你漏了。”
周梅塗著正紅甲油的手指絞住絲巾,綢緞在她指間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像蛇蛻皮。
“肖副鎮長剛上任,可能不清楚基層難處。”她抬眼笑,眼尾的細紋裡藏著刀,“再說……聽說組織部對這次任命還有異議?”
會議室的空調突然嗡鳴起來,風灌得資料頁嘩啦響,像一群受驚的鳥。
肖鋒注意到坐在角落的組織部小李縮了縮脖子——那是昨天馬處提過的“匿名信”在發酵。
冷風拂過他後頸,汗毛微立。
他不動聲色掃過全場,鎮黨委書記老陳正端著茶杯吹熱氣,瓷杯邊緣凝著水珠,緩緩滑落。
老陳的目光卻落在他臉上,像在稱量分量。
散會茶歇時,小李端著保溫杯湊過來,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洇濕了袖口,指尖冰涼。
“肖哥,我昨天整理公示材料,發現縣文旅局王局長簽了‘保留意見’。”他聲音壓得像蚊子,“有人說你……太年輕,鎮不住項目。”
肖鋒接過他遞來的會議記錄,指尖劃過“周梅未提交完整預算”的批注,紙麵粗糙,字跡清晰如刀刻。
他拍了拍小李肩膀,掌心傳來對方微微一顫的肌肉反應:“麻煩你把去年周科長負責的古村修繕項目資料調一份給我。你幫我查查,那項目最後超支了多少。”
小李走後,肖鋒站在走廊窗邊。
山風卷著槐花香吹進來,花瓣擦過他手背,輕得像一句耳語。
他想起昨夜撕碎的匿名信——“小心李昊的項目,他在套國家補貼”。
紙屑在垃圾桶裡蜷縮,像一隻被踩碎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