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部的燈泡在淩晨兩點突然閃了閃,昏黃的光暈像垂死螢火蟲般抽搐了一下,肖鋒盯著手機屏幕上剛發送的村務群消息,指腹還壓在發送鍵上,指尖傳來細微的震動——
那條消息像一枚沉入深水的石子:“聽說縣裡要評我為‘優秀駐村書記’?太慚愧了,我啥也沒乾啊!”最後那個感歎號像根細針,紮得他指尖發疼。
他知道,這消息會被截屏傳到老魏手機上,就像知道此刻老魏正捏著保溫杯站在落地窗前,杯口氤氳的熱氣在玻璃上凝成一道白痕。
縣財政局副局長辦公室的百葉窗沒拉嚴,一道斜切的路燈光將老魏的影子割裂成幾段,橫在地毯上,如同被刀鋒剖開的蛇。
他盯著手機裡的截屏,鏡片後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呼吸低緩,像一頭嗅到獵物氣味的狼。
茶幾上的鋼筆帽早被他轉得發亮,銅質筆夾泛著冷光,此刻“啪”地一聲扣在實木桌麵上,清脆得像骨頭斷裂。
秘書小孫站在門口不敢動,看他捏著手機冷笑,喉結動了動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老魏最煩沒眼色的人。
空氣裡隻剩下空調低沉的嗡鳴,和他指節敲擊桌麵的節奏。
肖鋒放下手機時,後頸沁出薄汗,黏在襯衫領口,涼颼颼地貼著皮膚。
他摸出筆記本,扉頁上“示弱”二字被紅筆圈了三遍,墨跡微微暈開,像血痕。
窗外老槐樹的影子掃過桌麵,斑駁搖曳,正好蓋住“小陳”那頁的五角星——
這姑娘昨天在台上翻賬本時,馬尾辮晃得像麵旗子,發絲在燈光下泛著微光,他就知道該把第二枚棋子擺出去了。
風從窗縫鑽進來,帶著夜露的濕氣,拂過他手腕,涼得像蛇尾滑過。
次日清晨的陽光剛爬上村部外牆,泛著鐵鏽色的磚縫被鍍上一層金邊,兩輛黑色帕薩特碾著石子路開進來,輪胎碾過碎石的“咯吱”聲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
財政局調研小組的王科長下車時,皮鞋尖蹭到了牆根的泥,他皺著眉掏出手帕擦,絲綢手帕擦過鞋麵發出“沙沙”聲,目光卻掃過掛在門廊下的村務公開欄,玻璃反光中映出他眯起的眼睛。
肖鋒迎出來,腰彎得比門框還低,袖口磨出的毛邊蹭著褲縫:“王科您來也不打個招呼,我這村部連茶葉都沒備——”
“不用客套。”王科長揮揮手,公文包拍在村部會議室的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震得搪瓷杯微微一跳。
他身後的小劉已經掏出筆記本電腦,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指尖敲擊聲像雨點打在鐵皮屋頂上——他們要找的不是台賬,是服務器裡那份能證明肖鋒“配合”的日誌。
小陳端著搪瓷杯進來時,手腕抖了抖,滾燙的水潑灑出來,濺在王科長鋥亮的皮鞋上,發出“滋”的一聲輕響。
“對、對不起!”她蹲下去擦,馬尾辮垂下來遮住臉,沒人看見她悄悄按了下鍵盤側方的隱藏按鈕——指尖觸到金屬的冰涼,像按下一顆定時炸彈的引信。
肖鋒在門口搓著手笑:“這丫頭笨手笨腳的,王科您多擔待。”王科長皺著眉往旁邊挪了挪,沒注意到小劉的電腦屏幕上,《柳河村扶貧資金分配建議(內部參考)》正從共享文件夾裡“不小心”跳出來,文件圖標一閃,像暗處睜開的眼睛。
那晚老魏的書房亮到後半夜。
檀木書桌上的台燈投下一圈昏黃的光,他盯著監控畫麵裡小劉下載文件的記錄,指尖敲著桌麵,嗒、嗒、嗒,像倒計時的秒針。
文件裡七個“可適度截留”的項目,正好對應他這半年在柳河村做的手腳。
“這肖鋒……”他摸著下巴笑出聲,聲音低啞,“倒是會來事。”秘書小孫站在陰影裡,看著他從保險櫃裡取出張銀行卡,突然說:“要不……”
“閉嘴。”老魏把銀行卡拍在桌上,金屬撞擊木麵的聲音讓小孫一顫,“年輕人要的不就是進步?副科而已,給他。”他轉身時,西裝袖口露出半截紅繩——那是“青藤會”的標記,紅得像未乾的血。
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臉上,讓原本儒雅的輪廓顯得有些扭曲,影子投在牆上,像一尊歪斜的神像。
第三天上午,老魏的車停在村部門口時,肖鋒正蹲在台階上修壞掉的擴音喇叭。
焊槍“滋啦”一聲噴出藍焰,錫絲熔化,一滴焊錫濺到他額角,燙出一點紅痕。
他抬頭時,慌忙用袖子擦:“魏局您怎麼來了?快進屋,我這就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