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肖鋒來到醫院消防通道口,手指捏著手機屏幕,指尖微微發涼。
晨光斜切過瓷磚地麵,映出他佝僂的影子,像一道未愈的傷疤。
張某發來的繳費單截圖在屏幕上刺得人眼疼——住院費、檢查費、護理費,金額精確到分,每一個數字都像釘進肉裡的鐵釘;
備注欄八個字“彆讓阿姨疼太久”,像淬了毒的針,紮進他太陽穴,嗡嗡作響。
他摸出煙盒的手頓了頓,金屬打火機磕在水泥牆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哢”。
煙還沒點著,護工的話就在耳邊回響:母親昨晚疼得整宿沒睡,攥著床頭的護欄,指節白得像要裂開,指甲縫裡滲出血絲,床單上留下幾道暗紅的劃痕。
那聲音、那畫麵,和小時候急診室的記憶重疊——他發燒到抽搐,母親也是這樣攥著他的手腕,掌心滾燙,嘴裡一遍遍念:“小鋒最勇敢,咱們數到十就不疼了。”數到七,他哭著昏睡過去;數到十,母親還在數。
現在煙在指尖燃到儘頭,火頭舔上皮膚,他突然把煙頭摁在掌心。
灼燒感像一條火蛇順著神經竄上來,皮肉發出輕微的“滋”聲,鼻尖竟嗅到一絲焦糊。
他卻笑了,嘴角扯出一道冷硬的弧——張某懂人性,知道孝子最怕親人在病痛裡等。
可張某不知道,肖鋒在柳河村蹲了三個月泥地,雨水泡爛了褲腳,螞蟥叮在小腿上吸血都不曾皺眉,早把“痛”磨成了鈍器,成了他反擊的支點。
“肖書記。”小鄭的腳步聲從走廊儘頭傳來,警服褲縫刮過牆麵,發出沙沙的響,像蛇遊過枯草。
他喘著氣,額角還沾著露水,發梢滴下的水珠落在肩章上,洇開一圈深色。
“縣檔案館的人說,交通局近三年的扶貧工程賬冊……”
“準備拆。”肖鋒打斷他,掌心的紅痕滲出血珠,在燈光下泛著暗紅的光。
他用袖口擦了擦,布料摩擦傷口,一陣鈍痛襲來,他卻像沒感覺。
他指腹摩挲著手機屏上的繳費單,指尖在“彆讓阿姨疼太久”上反複滑過,像在磨刀,“他越急著戳我軟肋,說明賬冊裡越有硬傷。”
小鄭喉結動了動,喉間乾澀得發緊。
三天前他還在懷疑這個總蹲在曬穀場畫漫畫的第一書記,此刻看肖鋒眼裡的光,冷而銳,像月下出鞘的刀,突然想起老紀委說過的話:“好獵手的眼睛,要能看見草窠裡的蛇。”
上午九點的村部辦公室飄著墨香,舊木桌被陽光曬出鬆脂味,筆尖劃過稿紙的“沙沙”聲像春蠶食葉。
阿強抱著一摞稿紙衝進來,牛仔外套口袋裡還塞著彩鉛,衣角蹭著牆灰,留下一道斜斜的印子。
“肖哥!七篇都按你說的,往老太太能聽懂了寫!”他把紙攤在桌上,最上麵一篇標題歪歪扭扭:“我家修豬圈的錢去了哪?”紙頁邊緣還沾著一點蠟筆碎屑。
肖鋒翻到第三篇,筆尖在“貪官該死”四個字上頓住,墨跡在紙上暈開一小團。
他抬頭看阿強——這孩子去年還窩在出租屋畫遊戲皮膚,現在曬得黝黑,指腹沾著油墨,指甲縫裡嵌著鉛筆灰。
“改成‘他省下的錢,本該修你家門口那條泥路。’”他劃掉原句,筆尖用力,紙麵幾乎被戳破,“要讓他們疼,得先讓他們想起自己缺過什麼。”
阿強湊過來看,突然笑出聲,牙齒在陽光下一閃:“肖哥你真賊,上次教我畫‘反客為主’也是這樣——不畫拳頭,畫老百姓輪流坐**台。”
他抓起鉛筆在“泥路”底下畫了道波浪線,筆尖在紙上發出“咯咯”的輕響,“我再加個圖,畫王奶奶挑水摔了的坑,旁邊標‘本該填水泥’。”
肖鋒沒接話,目光掃過其他稿紙。
有篇寫張某用假合同套取資金,他在“假合同”旁批注:“寫清楚是用你家二小子的身份證複印件。”筆尖重重頓在紙上,墨點濺開,像一滴血,“要讓每個人都覺得,那筆錢是從自己兜裡掏的。”
中午十二點的醫院樓梯間,老趙的膠鞋在台階上碾出“吱呀吱呀”的悶響,像老舊的風箱。
他縮著脖子,手裡的紙條被攥成皺巴巴的團,邊緣磨得發毛,指縫裡滲出汗漬。
“肖……肖同誌。”他抬頭時喉結動了動,眼尾的皺紋裡沾著飯粒,呼吸帶著隔夜飯的酸味,“他們讓你停手,不然換床單都得收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