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允懷始終垂著眼,清冷疏離,可她還是清晰察覺到,那道藏在長睫陰影下的視線,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
明明無聲無息,卻讓她生出被牢牢鎖定的不適感。
芸司遙放下湯勺,道:“等會兒就走嗎?”
柯允懷收回了視線,應聲。
“好。”
用過早飯。
他先一步站起身,身姿挺拔如鬆,依舊是那副淡漠模樣。
芸司遙跟著起身,轉身去拿樓上臥室裡的包。
就在她背對著他的刹那,方才收斂的視線驟然落了下來。
那目光一寸寸描摹著她的肩線,帶著一種近乎掠奪的沉重。
芸司遙被盯的後頸發毛。
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柯允懷的視線,昨天,在宴會上她也感受到了這股視線,陰濕,專注,揮之不去。
甚至方才喝粥時,這視線就落在她臉頰、發梢、胳膊……毫無遮掩的盯著她。
芸司遙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人,相反,經曆過好幾個世界,她對感情已經比從前敏銳太多了。
厭惡的視線不是這樣的。
芸司遙眉頭微微皺起。
要不是知道他們隻見過三次麵,她都要以為柯允懷是不是‘喜歡’她,才對她格外關注。
芸司遙上樓去取自己的東西。
她剛收拾完東西出來,恰好撞上坐著輪椅來找她的柯振宏。
芸司遙緊急停住腳步。
“柯先生。”她輕輕頷首。
柯振宏臉色看起來很差,道:“抱歉,我昨晚太累了,耽擱了一點時間……”
他問道:“你吃過早飯了嗎?”
芸司遙:“我已經吃過了。”
柯振宏看到她手裡提的袋子,道:“現在就要走麼?外麵天還涼,要我送你嗎?”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出去就是麻煩。
芸司遙道:“不用麻煩了,柯先生。”
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算是給足了體麵:“這次多謝柯先生的招待,下次有機會,我再請您吃飯。”
明眼人一聽就知道的客套話,沒幾個人會當真。
芸司遙說完就要走。
還沒走出幾步,身後冷不丁傳來柯振宏的聲音。
“這就是你深思熟慮的結果麼?”
柯振宏盯著芸司遙的背影,語氣又沉了沉,帶著點隱秘的施壓。
“司遙,你在這住得好好的,吃穿用度從沒缺過,除了我養子那天冒犯了你,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能讓你非要離開。”
芸司遙腹誹。
這老頭子是被她激起勝負欲了麼,這麼纏著不放。
她轉過身,道:“抱歉柯先生,確實是我自身的原因……”
“我希望伴侶年紀小,身材好,20CM,對外高冷對我粘人,還要有錢,對我好,”芸司遙麵不改色,繼續道:“您其他都能滿足,但唯獨無法滿足我的生理需求。”
柯振宏:“……”
他難得有失態的瞬間,連從前平和穩重的神色都要維持不住。
“……生理需求?”
“我還年輕,性與愛都想要,”芸司遙睜眼說瞎話不帶停,“所以我回去之後還是仔細想了想,不能耽誤您,希望您能找到屬於你的真正的幸福。”
柯振宏:“……”
柯振宏不說話了。
實際上他是沒有什麼話能說了。
他第一次因為這個被人拒絕,身為男性的尊嚴不斷受到衝擊。
眼前的人陌生又熟悉。
柯振宏看著她臉不紅心不跳說著“性”,居然覺出幾分好笑。
“你想要性?”
芸司遙不想要老頭子的性。
不過她不能這麼和柯振宏說,除非她以後都不想留在A市混了。
“柯先生,”她道:“您會有更好的選擇。”
柯振宏盯著她,正要張口,卻被窗外突然響起的汽車鳴笛聲打斷。
“嘀——嘀——”
柯振宏皺眉轉頭,透過窗戶,一輛線條淩厲的黑色商務車正停在樓下車道上。
車身在晨光裡泛著冷硬的光,顯然價值不菲。
這是柯允懷的車。
“嘀——”
又是一聲鳴笛,像是催促。
芸司遙聲音客氣疏離:“那我就先下樓了,昨晚麻煩您了。”
話音落,她轉身離開。
柯振宏看著她背影消失在麵前,臉色偽裝的溫和神態一點點散儘,變得冷淡漠然。
他抬手按在輪椅扶手上的控製鍵。
金屬輪軸無聲轉動,緩緩滑向窗邊。
晨光透過玻璃落在柯振宏身上,卻沒暖透那雙眼底的沉鬱。
樓下停的車確實是他養子的。
柯振宏看著芸司遙出了彆墅,朝著那輛車而去。
他神色微微一頓。
……他們什麼時候這麼熟悉了?
樓下。
柯允懷坐在駕駛座上,手肘搭著車窗,指尖夾著支沒點燃的煙。
他在樓下等了十幾分鐘,芸司遙都沒有出來。
柯允懷碾弄著打火機,本來想點燃,又想到這是在車上,味道不容易散開,便一直把玩著火機的砂輪。
沒過多久,柯允懷像是感應到什麼。
他視線精準又敏銳地看向二樓的玻璃窗。
父子倆的視線在空中相撞。
柯允懷的眼神裡裹著戾氣,帶著毫不收斂的挑釁。
柯振宏坐在光影裡,目光沉沉的,像積了雪的深潭,看似平靜,內裡洶湧。
兩束視線絞在一起。
沒有溫度,隻有無聲的、針鋒相對的對峙。
連空氣都仿佛被這股張力繃得發緊。
芸司遙很快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道:“抱歉,我臨時有東西忘拿了,耽擱了一些時間。”
柯允懷收回視線,道:“沒事。”
他抬手擰動車鑰匙,引擎低低轟鳴起來。
車子緩緩駛離之前,柯允懷忽然偏過頭,再次朝二樓的方向看了一眼——
柯振宏麵無表情的坐在輪椅上,手指收緊,死死攥住輪椅扶手,幾乎要將其捏碎。
柯允懷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極淡、極冷的笑。
【再見。】
他沒再多看,轉回頭,踩下油門。
車子卷起一陣風,乾脆利落地消失在原地。
柯振宏猛地抬手,將手邊矮幾上的青瓷花瓶掃落在地。
“哐當”一聲脆響,碎片濺了滿地。
胸腔裡的怒火翻湧著,燒得他渾身發顫,連帶著輪椅都跟著微微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