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車白馬的轅木碾過浮腫的屍骸。
>魏王假懷中的玄圭沾滿淤泥,虎符從袖袋滑落時陷進半尺深的泥漿。
>當嬴政用玄圭壓碎虎符的“魏”字銘文,王賁正用靴尖挑起一枚泡發的兵俑頭顱。
>“魏王,”嬴政指尖彈飛銅屑,“你獻的不是虎符……是黃泉路的買命錢。”
大梁城的黎明,沒有曙光,隻有一片沉沉的、裹挾著腐臭氣息的死灰。持續了三個月的洪水終於緩緩退去,留下的不是新生,而是一個被泥漿和死亡徹底醃漬過的巨大墳場。昔日繁華的街道被數尺深、粘稠如膏的暗褐色淤泥徹底覆蓋,泥漿表麵結著一層灰白色的鹽硝硬殼,龜裂出無數猙獰的裂口。淤泥中,半埋半露著各種扭曲的遺骸:腫脹發亮、麵目全非的人屍;泡得皮開肉綻、鼓脹如球的牛馬;破碎的屋梁、傾覆的車轅、斷裂的戈矛……如同地獄的浮世繪,在熹微的晨光中無聲地陳列。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屍體高度腐敗的甜腥、淤泥發酵的土腥、硝煙未散的焦糊、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死寂籠罩著一切,隻有綠頭蒼蠅成群結隊地飛舞,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嗡嗡聲,偶爾有野狗在廢墟間拖拽腐肉的悉索聲,更添幾分毛骨悚然。
通往王宮的“天街”,這條曾經鋪著青石板、車水馬龍、冠蓋雲集的禦道,此刻成了一條在淤泥中艱難開辟出的、狹窄而扭曲的“通道”。淤泥被踩踏、挖掘,翻湧出更深的黑褐色和刺鼻的惡臭。通道兩側,堆積著清理出的各種穢物殘骸,形成兩道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矮牆”。就在這條死亡通道的儘頭,一輛孤零零的素車不加裝飾的馬車),由兩匹瘦骨嶙峋、毛色黯淡的白馬牽引著,如同漂浮在泥沼上的白色幽靈,正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向前挪動。車輪深陷泥淖,每一次轉動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噗嗤”聲,帶起大團腥臭的汙泥,濺在素白的車帷上,留下肮臟的斑點。
車廂內,魏王假蜷縮在僅存的、一塊尚未被泥水浸透的錦褥上。他早已脫去了象征王權的袞服冕旒,穿著一件皺巴巴、沾滿泥點的素白深衣,肥胖的身體因恐懼和寒冷而無法控製地瑟瑟發抖。曾經保養得宜的臉龐浮腫發青,眼袋深重,布滿了驚懼過度的青黑,眼神渙散而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皮囊。他的懷中,緊緊抱著那塊象征魏國社稷、寄托了他最後一絲妄想的鎮國神器——“玄圭”。玄圭通體漆黑如墨,表麵光滑如鏡,隱隱有星河流轉的光澤,此刻卻沾滿了汙泥和汗漬,黯淡無光。他乾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似乎在祈禱,又似乎在詛咒,雙手死死摳著玄圭冰冷的玉身,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溺水時唯一的浮木。
素車在泥濘中劇烈地顛簸了一下,車輪碾過一具半埋在淤泥中、腫脹得如同皮囊的屍骸。屍骸受到擠壓,發出“噗”的一聲悶響,一股更加濃烈的惡臭瞬間湧入車廂!
“呃……嘔……”魏王假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猛地趴到車窗邊,劇烈地乾嘔起來,卻隻吐出幾口酸澀的苦水。渾濁的淚水混合著鼻涕和冷汗,糊了滿臉。巨大的屈辱和滅頂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淤泥,徹底淹沒了他。他猛地將頭埋進沾滿汙泥的錦褥中,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玄圭從他懷中滑落,掉在車廂底板的汙泥裡,沾滿了汙穢。
車外,負責“護送”實為押解)的秦軍銳士,身著冰冷的黑甲,手持長戟,麵無表情地跟在素車兩側。他們的靴子深深陷入泥濘,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印記,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死寂的廢墟和半塌的屋宇。對於車廂內傳來的嗚咽和惡臭,他們恍若未聞,如同最精密的殺戮機器,隻專注於執行命令——將這個亡國之君,送到秦王駕前。
素車終於掙紮著駛出了那條死亡通道,來到了昔日魏王宮前的巨大廣場。這裡同樣被淤泥覆蓋,隻是被粗略地清理過,勉強露出下方龜裂的金磚地麵。廣場中央,臨時搭建了一座數尺高的木台。台上,沒有華蓋,沒有儀仗,隻有一張簡單的紫檀木案和一張鋪著黑色熊皮的寬大禦座。
嬴政高踞於禦座之上。
他並未著繁複的冕服,隻一身玄色深衣,腰束玉帶,赤著雙足。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幾縷發絲垂落額前。這看似隨意的裝束,卻比任何華服都更具壓迫感。玄色如同吞噬光線的深淵,襯得他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加淩厲如刀削。他端坐著,身姿挺拔如鬆,目光深邃如寒潭,平靜地俯視著台下那片泥濘的廣場和那輛如同喪葬之物的素車。他手中,把玩著一枚剛從大梁府庫中繳獲的、刻著魏國“大梁”字樣的青銅蟻鼻錢。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冰冷的銅錢,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如同在計算著這個國家的最後價值。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輪廓,沒有勝利者的驕狂,隻有一種掌控乾坤、視萬物為芻狗的絕對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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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車在木台前停下。拉車的白馬不安地打著響鼻,噴出團團白氣。車廂內死寂了片刻,車門才被一名秦軍銳士粗暴地拉開。
一股濃烈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魏王假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跌出車廂,肥胖的身體重重摔在冰冷的、沾著泥漿的金磚地麵上!他懷中的玄圭也脫手滾落,沾滿了汙泥。他顧不得疼痛和狼狽,掙紮著想要爬起,沾滿泥汙的雙手卻在濕滑的地麵上一次次打滑。他像一條被拋上岸的肥胖蛞蝓,在眾目睽睽之下徒勞地扭動、掙紮,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嗬嗬”聲,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羞恥。那身素白深衣早已汙穢不堪,緊緊貼在身上,更顯其臃腫醜陋。
兩名秦軍銳士麵無表情地上前,如同拎起一袋貨物,粗暴地將癱軟的魏王假架了起來,拖拽著走向木台。他的雙腳在泥地上拖出兩道長長的、汙穢的痕跡。
終於,他被拖到了木台之下,距離禦座不過十步之遙。銳士鬆開手,魏王假再次癱軟在地,如同一灘爛泥。他劇烈地喘息著,涕淚橫流,混合著臉上的汙泥,糊成一片。他掙紮著,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試圖擺出跪拜的姿態,身體卻因恐懼和虛弱而抖如篩糠。
“罪……罪臣魏假……叩……叩見秦王……大王……萬歲……”他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破敗的風箱,充滿了無法抑製的顫抖和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濕滑的金磚上,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沾上了泥水。
嬴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腳下這個形同爛泥、散發著惡臭的亡國之君。看著他沾滿汙泥的額頭緊貼地麵,看著他懷中那枚滾落在地、同樣沾滿汙泥的玄圭,看著他因恐懼而劇烈顫抖的肥胖身軀。時間仿佛凝固了。廣場上隻有魏王假那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以及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邊轟鳴。
“魏假。”嬴政的聲音平靜無波,透過清晨微涼的空氣傳來,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魏王假的心上,“寡人聞,魏有虎符,可調三軍。何在?”
虎符!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魏王假混沌而恐懼的腦海中炸響!他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虎符!調動魏國軍隊的最高信物!他……他確實帶著!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或許能換取秦王一絲憐憫的東西!他手忙腳亂地在沾滿泥汙的寬大袖袋裡摸索著!動作因恐懼和笨拙而顯得滑稽可笑。袖袋裡塞著各種零碎:幾枚玉佩,幾塊吃剩的糕點早已發黴),幾顆金豆子……他慌亂地掏著,將這些東西帶得掉了一地。
終於!
“當啷!”
一聲沉悶的金屬墜地聲!
一枚通體由青銅鑄造、形如伏虎、長約半尺、沉甸甸的物件,從魏王假混亂的袖袋中滑落出來!正是魏國調動全國兵馬的青銅虎符!虎符造型威猛,線條遒勁,通體泛著幽冷的青銅光澤,錯金篆文的“魏”字銘文在虎身脊背處清晰可見!
然而,這象征著無上軍權的虎符,並未落在堅實的地麵。它掉落的地方,正好有一小窪尚未乾涸的、深達半尺的渾濁泥漿!
“噗嗤!”
虎符如同墜入陷阱的猛獸,瞬間沉入泥漿之中!隻露出小半截虎背和那枚刺眼的“魏”字銘文!粘稠發黑的泥漿迅速包裹上來,淹沒了虎符精美的紋路,將它牢牢地“釘”在了這片象征魏國徹底淪亡的泥濘裡!泥漿表麵冒出幾個渾濁的氣泡,如同亡國的歎息。
魏王假呆呆地看著那半截陷在泥裡的虎符,又抬頭看看禦座上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巨大的絕望和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徹底軟倒,臉埋進了冰冷的泥漿裡,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