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琅琊夜泊,海霧藏鋒
琅琊台,孤懸於東海之濱的黑色巨岩,在深秋的月色下泛著冷硬的幽光。白日裡始皇帝登台望海、刻石頌功的喧囂已然散去,隻餘下驚濤拍岸的永恒轟鳴。鹹腥冰冷的海風,如同無形的巨手,撕扯著停泊在琅琊灣內的龐大船隊。
嬴政的禦舟“龍首號”,如同一座漂浮的玄色宮殿,在起伏的墨藍色海麵上投下巨大的陰影。船上燈火通明,戒備森嚴。然而,船樓最頂層的禦艙內,氣氛卻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嬴政憑窗而立,玄色深衣的袖口被海風鼓蕩。他背對著艙內搖曳的燭火,身影幾乎與窗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融為一體。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方溫潤卻又隱隱透著異樣灼熱的傳國玉璽。泰山之巔那場毀天滅地的暴雨驚雷,玉版碎裂的刺耳聲響,玄章烙印的詭異幽光,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被天威劈中的驚悸感,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著他堅不可摧的帝王意誌。儘管在琅琊台上,他再次刻石立碑,以雄渾的秦篆宣示著“皇帝之功,勤勞本事…憂恤黔首,朝夕不懈”的煌煌功業,試圖用金石的不朽來驅散心頭的陰霾,但那鉛灰色的雲翳,始終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陛下,”中車府令趙高如同幽靈般出現在艙門陰影處,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刻意的小心翼翼,“夜已深,海風寒重。明日還要啟程前往之罘fu)刻石,陛下…是否安歇?”
嬴政沒有回頭。他的目光穿透濃重的海霧,仿佛要刺破這無邊的黑暗,直視那隱藏在波濤與雲霧之後的、不可測度的天意。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如同被海風侵蝕的礁石:“趙高。”
“臣在。”
“泰山之事…”嬴政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強行壓抑著什麼,“…那些隨行的博士、方士,還有那些齊魯儒生…私下裡,都說了些什麼?”
趙高狹長的眼眸在燭光陰影下飛快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簾,姿態愈發謙卑:“回陛下,那些腐儒,見識淺薄,不識天威浩蕩。泰山風雷,不過是天地交感之常象,正顯陛下功業感天動地!至於些許無稽之談…無非是些愚夫愚婦的妄言,不值陛下掛心。”
“妄言?”嬴政猛地轉過身!燭火被他驟然帶起的風壓得猛地一暗!他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燃燒著幽暗火焰的深潭,死死鎖住趙高,“什麼妄言?!說!”
趙高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顫,頭顱垂得更低,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是…是有些不知死活的人,妄議天象…說什麼…‘雷劈玉版,乃天不授命’…‘玄章墨凝,主大凶之兆’…甚至…甚至有人胡謅什麼童謠…‘泰山高…高幾許…雷公怒…劈龍旗…玉版裂…天命虛…祖龍死…而地分…’皆是些居心叵測、詛咒聖躬的狂悖之語!臣已命黑冰台嚴密偵緝,定將這些亂法惑眾之徒,繩之以法,梟首示眾!”
“祖龍死…而地分…”嬴政一字一頓地重複著,聲音冰冷得如同萬年玄冰。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他那被泰山雷霆劈出裂痕的心防!他握著玉璽的手指驟然收緊,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玉璽那溫潤的表麵下,仿佛又傳來一絲灼人的熱意。
艙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隻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嘩嘩”聲,如同永無止息的嘲笑。
“之罘刻石,”嬴政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沉寂,卻帶著一種斬金截鐵的決絕,仿佛要將所有的不安與疑慮都強行碾碎,“不容有失。朕,要親自監刻!李斯之篆,朕之意誌,必須與這東海之石,融為一體!萬世不移!你,親自去安排護衛!若再有任何差池…”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森然的殺意,已如實質的寒流,瞬間籠罩了整個船艙。
“諾!臣萬死不敢有失!”趙高心頭凜然,深深叩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明白,陛下此刻的神經,已如同拉滿的弓弦,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可能引發一場毀滅性的風暴。
第二幕:之罘驚濤,石血同悲
之罘島,形如巨鼇探海,礁石嶙峋,直麵著浩瀚無垠、喜怒無常的東海。深秋的清晨,海天之間彌漫著灰白色的濃霧,濕冷粘稠,能見度不過數十步。巨大的浪濤如同憤怒的巨獸,咆哮著,一次次狠狠撞碎在黝黑的礁岩上,激起數丈高的慘白浪花和震耳欲聾的轟鳴。空氣中充斥著鹹腥的水汽和一種…被壓抑的、不安的躁動。
在島嶼東端,一片相對平緩、卻飽受風浪侵蝕的巨大礁石平台上,數日前已由工師營選定了刻石的位置。此刻,巨大的玄色帷幕在強勁的海風中獵獵作響,勉強圍出一片相對“安全”的區域。帷幕之內,數百名精銳郎衛身披重甲,手持強弩勁弓,如同冰冷的礁石般矗立在風雨中,鷹隼般的目光穿透濃霧,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每一塊岩石的陰影。外圍,更有數千黑甲銳士封鎖了所有通往刻石點的路徑,弓上弦,刀出鞘,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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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中央,一塊高逾兩丈、寬近丈餘、形如屏風的天然青黑色巨岩,已被仔細清理打磨。巨岩表麵光滑平整,仿佛已等待了千萬年,隻為承載帝王此刻的意誌。
嬴政立於巨岩之前,未著冕服,僅一身便於行動的玄色勁裝,外罩玄色大氅。海風卷起大氅的下擺,如同黑色的火焰在身後翻騰。他臉色沉靜,目光如同兩柄寒光四射的利劍,緊緊盯著巨岩光滑的表麵。腰間,那方傳國玉璽在玄衣下勾勒出沉重的輪廓,仿佛一顆不安跳動的心臟。
廷尉李斯,手持一支特製的、以青銅為杆、隕鐵為尖的巨型刻刀非後世毛筆刻字,而是真正的鑿刻工具),立於巨岩之側。他神情肅穆,眼神專注得近乎虔誠。幾名最得力的弟子,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張巨大的、由桑皮紙拚接而成的“篆稿”覆蓋在巨岩表麵。稿上,是李斯以畢生功力、用濃墨書寫的、歌頌始皇帝“禽滅六王…闡並天下…災害絕息,永偃戎兵”的雄文。每一個字都力透紙背,帶著法家特有的森嚴與力量。
“吉時已到——!始皇帝陛下,監刻之罘石——!啟——!”奉常的聲音在風浪的咆哮中顯得格外微弱。
李斯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仿佛凝聚了他一生的才學與此刻的沉重壓力。他雙手穩穩握住那沉重冰涼的隕鐵刻刀,刀尖對準了稿上第一個字“禽”的起筆之處。他需要將陛下無上的功業、帝國的永恒法度,一刀一鑿,永久地烙印在這東海之石上,以對抗那無形的讖語和飄渺的天意!
“叮!”
隕鐵刀尖重重鑿在堅硬的青黑岩石上!發出一聲清脆而短促的金石交鳴!火星四濺!
刻石,開始了!
沉重的鑿擊聲,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穿透了風浪的喧囂,在濃霧彌漫的礁石平台上回蕩。李斯全神貫注,每一次落刀都精準無比,每一次發力都沉穩雄渾。堅硬的岩石在隕鐵刀鋒和法家意誌的合力下,被一點點刻鑿出深深的凹痕,石屑紛飛。玄衣郎衛們如同雕塑般肅立,隻有目光隨著李斯刻刀的移動而轉動。
嬴政站在稍遠處,負手而立,目光銳利如鷹,緊緊盯著那逐漸在石麵上顯現的、越來越清晰的篆字輪廓。每一個字的誕生,都仿佛在加固他動搖的意誌,驅散泰山留下的陰霾。他需要這金石的不朽!需要這看得見、摸得著的功業證明!
時間在單調而沉重的鑿擊聲中流逝。濃霧似乎更重了,粘稠得如同濕冷的棉絮,包裹著一切。海浪的咆哮聲也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就在李斯刻到雄文中段“…皇帝明德,經理宇內,視聽不怠…”的“怠”字最後一筆時!
異變陡生!
“咻——!”
一聲極其尖銳、撕裂空氣的厲嘯,毫無征兆地從濃霧深處、一塊巨大的海蝕礁柱後方響起!聲音快得超越了人耳捕捉的極限!
一道烏光!細如牛毛,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與死亡的氣息,如同潛伏在濃霧中的毒蛇,閃電般射向全神貫注於刻石的李斯!目標,直指其後心!
“大人小心——!”距離李斯最近的一名郎衛統領反應奇快,目眥欲裂,嘶聲怒吼,同時不顧一切地合身撲上,試圖用身體去阻擋那道致命的烏光!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聲!
烏光精準地沒入了郎衛統領的左肩胛!巨大的衝擊力帶著他強壯的身體猛地向前一撲,重重撞在李斯身上!李斯猝不及防,手中沉重的隕鐵刻刀脫手飛出,“當啷”一聲砸在堅硬的岩石上!他整個人也被撞得一個趔趄,撲倒在冰冷的石麵上,額頭重重磕在石棱上,鮮血瞬間湧出!
“有刺客——!護駕——!保護廷尉——!”
死寂瞬間被打破!淒厲的警報聲和怒吼聲如同炸雷般響起!所有郎衛瞬間進入戰鬥狀態!強弩上弦的“嘎吱”聲,青銅劍出鞘的龍吟聲,盾牌撞擊的悶響,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然而,襲擊並未停止!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那第一道暗器吸引的瞬間!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劇烈的震動,從刻石巨岩的底部傳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巨岩下方被引爆了!緊接著,一股渾濁的、帶著濃烈海腥味的水柱,如同受傷的惡龍,猛地從巨岩底部一個不起眼的縫隙中狂噴而出!水柱力量極大,裹挾著碎石和泥沙,狠狠地衝擊在剛剛被李斯刻鑿出的部分字跡上!
“嘩啦——!”
水花四濺!石屑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