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北麓的朔風卷起狼糞的腥膻,將單於金帳的犛牛纛旗扯得獵獵作響。
>冒頓的指尖撫過鳴鏑箭尾的骨哨,冰涼的觸感下是頭曼單於酒醉的鼾聲。
>“鳴鏑所向。”
>四個字在死寂的月夜中撞上金帳立柱,驚落了纛旗頂端凍結的血冰。
>當第一支骨哨箭離弦的刹那,沉睡的閼氏猛地睜開眼——
>“狼……噬月!”
>女人的尖叫被百支狼牙箭的破空聲撕碎。
>嬴政掌心的北疆沙盤驟然塌陷,玄色袖口蜿蜒的血線浸透羊毛氈,凝成九原城外的讖語冰雕。
陰山北麓,匈奴王庭。隆冬的朔風如同發狂的白色巨狼,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肆意奔騰咆哮,卷起地麵凍結的雪粒和沙礫,抽打在每一頂氈包、每一張臉上,發出淒厲的嘶鳴。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刺鼻的混合氣味:燃燒牛糞餅的焦糊膻氣、未鞣製羊皮帳篷的腥臊、馬匹汗液的酸腐、以及……若有若無、卻無處不在的、被寒風稀釋卻依舊令人心悸的……血腥氣。
單於金帳,矗立於王庭中央,如同匍匐的巨獸。巨大的帳體由數百張上等白犛牛皮縫製而成,此刻被狂風撕扯得劇烈起伏,發出沉悶的鼓噪聲。帳頂,象征著匈奴最高權力的黃金狼頭纛旗在狂風中瘋狂舞動,粗大的旗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旗麵上用金線和黑犛牛毛繡製的猙獰狼頭,在慘淡的月光下忽隱忽現,狼眼中鑲嵌的綠鬆石反射著幽幽寒光,如同活物。旗杆頂端,幾滴不知何時濺上、早已凍結成暗紅色的血冰,被狂風猛地扯落,摔在凍得堅硬如鐵的地麵上,碎裂成猩紅的冰晶。
帳內,與外界的狂暴截然不同。巨大的青銅牛首火盆中,粗大的鬆木劈啪燃燒,散發出灼人的熱浪和濃鬱的鬆脂焦煙,將帳內熏得暖意融融,卻也光線昏暗,煙霧繚繞。空氣沉滯,混雜著烤羊肉的油脂香、馬奶酒的酸澀、以及一種濃烈的、雄性汗液與皮革混合的體味。地上鋪著厚厚數層的羊毛氈和斑斕的豹皮、熊皮。
匈奴大單於頭曼,這位草原昔日的雄主,此刻卻如同一頭被酒肉徹底麻醉的老熊。他龐大的身軀半臥在一張巨大的、鋪著完整白虎皮的矮榻上,敞著懷,露出濃密的胸毛和鼓脹的肚腩。花白雜亂的胡須上沾滿了凝固的油脂和酒漬。鼾聲如雷,粗重而渾濁,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烈的酒臭,在煙霧彌漫的帳內回蕩。他身旁,幾名同樣醉醺醺的當戶、骨都侯等部落首領,或癱倒在地毯上,或伏在案幾上,發出夢囈般的嘟囔。
唯有帳內一角,遠離篝火與喧囂的陰影裡。
冒頓,頭曼單於的長子,這位身形精悍如豹、眼神銳利如鷹的青年王子,如同蟄伏的孤狼,靜靜盤坐著。他未飲酒,未食肉,隻是用一塊沾了油脂的鹿皮,一遍又一遍、極其緩慢地擦拭著手中一支奇特的箭矢。
那箭矢比尋常匈奴箭更長、更重。箭杆是上等的白蠟木,打磨得光滑筆直。箭鏃並非常見的青銅或骨製,而是寒光閃閃、帶有三道深深血槽的精鐵狼牙!箭尾,並非羽翎,而是……用一根不知何種猛禽腿骨鏤空雕琢而成的骨哨!骨哨上刻滿了細密繁複、如同巫咒般的紋路。
他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緩緩撫過骨哨上每一個冰冷的刻痕。指腹傳來骨質的堅硬與紋路的粗糲。那冰涼的觸感下,傳遞而來的,卻是父親頭曼日漸昏聵的鼾聲,是繼母閼氏頭曼新寵)枕畔那毒蛇般的低語,是部落長老們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輕蔑與算計,是帳外朔風中隱約傳來的、屬於更北方草原深處、更年輕凶悍的東胡部落的……狼嚎!
這鳴鏑,這響箭,這凝聚了他全部野心與怨毒的神器,便是他掙脫這令人窒息的金帳牢籠、撕碎所有背叛與輕蔑的……獠牙!
他的目光,穿透帳內彌漫的煙霧和昏暝的光線,落在矮榻上父親那毫無防備、因酒醉而鬆弛的咽喉上。那隨著鼾聲微微起伏的脆弱部位,如同草原上最肥美的羔羊,散發著致命的誘惑。
就在這時,矮榻旁,一個裹著華麗紫貂裘、麵容妖冶的年輕女人——頭曼的新閼氏,似乎被什麼驚擾,在睡夢中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似乎就要睜開。
冒頓擦拭箭矢的動作,極其細微地停頓了一瞬。眼中寒光一閃即逝。
“鳴鏃所向。”低沉、冰冷、不帶一絲波瀾的四個字,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盤之上,在頭曼單於震耳欲聾的鼾聲和醉漢的夢囈聲中,清晰地撞入金帳立柱,也清晰地……送入帳外那片被狂風與黑暗籠罩的、如同鐵幕般的親衛隊形之中!
帳外,死寂的月夜下。
百名身披漆黑狼皮大氅、麵覆黑鐵麵具、隻露出冰冷雙眼的“狼騎”,如同百尊用寒冰雕琢而成的塑像,在凜冽的朔風中紋絲不動!他們背負強弓勁弩,腰間懸掛著弧度驚人的彎刀。胯下的戰馬,清一色的漆黑如墨,隻有四蹄雪白,噴吐著濃重的白氣,馬蹄深陷凍土,卻無絲毫雜遝。當“鳴鏃所向”四個字穿透厚厚的犛牛皮帳幕,清晰地送入他們耳中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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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雙冰冷的眼眸,瞬間爆發出同一種光芒——絕對服從、嗜血殺戮的寒芒!
為首一名身形異常魁梧的狼騎,緩緩抬起帶著黑鐵護臂的右手,無聲地抽出了鞍旁箭囊中的一支箭——同樣沉重的白蠟木箭杆,同樣寒光閃閃的三棱精鐵狼牙鏃,同樣鏤刻著巫咒紋路的猛禽腿骨鳴鏑!
弓弦,在冰冷刺骨的空氣中,被緩緩拉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箭鏃,如同毒蛇的芯子,穩穩地指向……金帳入口處那厚重的、不斷被狂風吹拂的犛牛皮門簾!
百名狼騎,動作整齊劃一,如同被同一個靈魂操控!抽箭!搭弦!開弓!百支閃爍著死亡寒光的鳴鏑箭,如同百條蓄勢待發的毒龍,箭鏃……齊齊指向同一個目標——金帳之門!
時間仿佛凝固。隻有朔風在耳邊淒厲地呼嘯,卷起狼騎兵漆黑大氅的下擺,如同招魂的幡。
帳內。
矮榻上,新閼氏終於被帳外那驟然升騰起的、如同實質般的冰冷殺氣所驚醒!她猛地睜開那雙勾魂攝魄的媚眼!目光瞬間穿透煙霧,精準地捕捉到了陰影中冒頓手中那支擦拭得鋥亮、正緩緩舉起的……鳴鏑箭!以及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殺意!
“狼……狼噬月!”女人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到變形的尖叫!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如同看到了最可怕的預言在眼前上演!
她的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冰水,瞬間打破了帳內的死寂!
矮榻上,頭曼單於那如雷的鼾聲戛然而止!他龐大的身軀猛地一顫,渾濁的眼睛帶著宿醉的迷茫和驚怒,費力地睜開一條縫隙!
幾名醉倒的首領也被驚醒,茫然地抬起頭!
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就在閼氏尖叫響起的同一刹那!
陰影中,冒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暴起!他手中的鳴鏑箭,並非射向父親,而是……以一種近乎完美的弧線,拉滿了那張特製的、纏繞著黑色犛牛筋的強弓!箭矢所指——正是那厚重的犛牛皮門簾!
“嘣——!!!”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弓弦震顫聲在金帳內炸響!壓過了閼氏的尖叫!
“咻——!!!”
那支凝聚了冒頓全部力量與意誌的鳴鏑箭,離弦而出!箭杆上鏤空的骨哨,在高速飛行中與狂暴的朔風劇烈摩擦,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淒厲尖銳到足以撕裂靈魂的恐怖哨音!那哨音穿透力極強,瞬間壓過了帳內所有的聲音,如同地獄萬鬼的齊聲哭嚎!
“嗚嗷——!!!”
哨音撕裂帳幕!也如同無形的號令!
“嘣嘣嘣嘣嘣——!!!”
帳外!百張強弓同時震顫!如同驚雷滾過大地!
“咻咻咻咻咻——!!!”
百支鳴鏑箭!裹挾著百道淒厲刺耳的死亡哨音!如同百條來自九幽地獄的索命毒龍!撕裂了狂暴的朔風!撕裂了冰冷的月夜!撕裂了厚重的犛牛皮門簾!如同密集的黑色暴雨!帶著毀滅一切的狂暴氣勢!向著金帳之內!向著那驚坐而起、尚在迷茫中的頭曼單於!向著那發出尖叫的閼氏!向著那些剛剛驚醒、還未來得及反應的部落首領們!無差彆地!傾瀉而下!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穿透皮革、撕裂血肉、洞穿骨骼的沉悶聲響!瞬間取代了那刺耳的哨音!成為金帳內唯一的主旋律!
頭曼單於那龐大的身軀,如同被無數無形的巨錘同時擊中!瞬間被射成了篩子!數支精鐵狼牙箭貫穿了他的胸膛、咽喉、甚至眼眶!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濺滿了華麗的矮榻和身下的白虎皮!他僅存的那隻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得滾圓,死死盯著陰影中持弓而立的兒子,充滿了極致的驚愕、憤怒、以及……一絲深切的、被背叛的絕望!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字,龐大的身軀如同崩塌的山嶽,轟然砸落!
妖冶的閼氏,尖叫聲被一支精準射入她張開嘴巴的鳴鏑箭徹底扼殺!箭鏃從她後腦穿出,帶起一蓬混雜著腦漿的血花!她美麗的頭顱如同被砸爛的西瓜,重重撞在矮榻的青銅包角上!
幾名醉醺醺的首領,如同待宰的羔羊,在密集的箭雨下瞬間被射翻!慘叫聲、悶哼聲、軀體倒地的沉重聲響交織在一起!
鮮血!滾燙的、帶著濃烈腥氣的鮮血,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在金帳華麗的地毯上肆意蔓延、彙聚!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鬆脂焦煙、酒肉氣息,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地獄味道!
僅僅數息之間。
金帳之內,除了持弓而立、如同魔神般的冒頓,以及帳外那百名放下弓箭、依舊如同冰雕般肅立的狼騎……
再無一個活口!
朔風卷起破碎的門簾,將帳內濃烈的血腥味和那刺耳的哨音餘韻,猛烈地灌入帳外冰冷的月夜之中。
冒頓緩緩放下手中的強弓。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眸深處,跳躍著冰冷的、如同草原野火般的……勝利之光。他踩過溫熱的血泊,走到父親頭曼那死不瞑目的龐大屍體前,彎下腰,伸出沾滿父親鮮血的手,輕而易舉地……摘下了那顆象征著匈奴最高權力的……黃金狼頭單於寶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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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那沉甸甸、沾滿血汙的黃金印高高舉起!冰冷的黃金在帳內跳動的火光下,反射著妖異的光芒!
帳外,百名狼騎如同得到了最終指令,齊刷刷翻身下馬!對著金帳入口、對著那手持金印的身影,轟然跪倒!冰冷的鐵甲撞擊凍土,發出沉悶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