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焚城的震動,如同巨槌敲擊在驪山地脈的命門上。
>當守陵校尉趙敢手中的青銅矩尺在震動中斷裂時,地宮深處傳來山崩般的怒吼——那是象征天河的水銀巨流,正掙脫青銅獸首的束縛,化作吞噬一切的銀色惡龍。
>汞毒蒸騰的毒瘴順著廢棄的泄壓道奔湧而出,所過之處,枯草瞬間鍍上詭異的銀霜,如同死神冰冷的吐息掃過關中大地。
驪山。
這座承載著始皇帝永恒野心的巨大陵寢,在鹹陽城焚天的火光映襯下,如同蟄伏在北方地平線上的洪荒巨獸,沉默得令人心悸。白日裡,山體呈現出一種深沉的、近乎墨綠的黛青色,此刻,卻被渭水南岸那片沸騰的血色蒼穹染上了一層不祥的暗紅。山風嗚咽著掠過嶙峋的怪石和枯敗的鬆林,卷起地上的灰燼,帶來遠處宮殿焚燒的焦糊味和隱約的喊殺聲,更添幾分肅殺與死寂。
山腹深處,常人無法企及的幽冥國度。
這裡,是超越凡人想象的宏偉工程。巨大的空間被人工開鑿、拓展,深入地脈不知幾百仞。空氣是凝固的、冰冷的,帶著一種萬古不變的、混雜著深層泥土、岩石粉末、防腐藥劑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金屬鏽蝕的複合氣味。永恒的黑暗被鑲嵌在甬道石壁上、間隔數十步才有一盞的青銅長明燈所驅散。燈盞造型古樸,多為雁魚或螭龍銜環,燈油不知由何物秘製,燃燒時散發出幽藍色的、極其微弱卻異常穩定的冷光,勉強照亮腳下平整如鏡、由巨大青石板鋪就的神道。神道兩側,是森然羅列的陶俑軍陣。數千名與真人等高的兵俑,身披甲胄,手持戈戟,表情肅穆,目光空洞地凝視著神道儘頭那扇緊閉的、高達數丈的玄色巨門——地宮的核心,始皇帝棺槨安放之處,永恒帝國的中心。
神道旁,一條人工開鑿的“河流”無聲流淌。它寬逾數丈,河床與河岸皆以最上等的青膏泥混合糯米漿、朱砂等物反複夯築而成,光滑如鏡,堅硬逾鐵。河床上,並非清澈的流水,而是……粘稠、沉重、在幽藍冷光下閃爍著詭異銀灰色金屬光澤的液態水銀!這就是環繞地宮核心、象征天河、守護帝陵、令無數盜墓者聞風喪膽的“汞河”!它按照星圖布局,循環往複,永不枯竭。河麵上,蒸騰著極其稀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銀色霧氣,散發出一種冰冷、甜膩、帶著強烈金屬腥氣的特殊味道——汞毒!凡人吸入口鼻,輕則癲狂,重則斃命。此刻,這致命的銀流正按照某種精密的機關設定,緩慢、沉默、無休無止地流動著,如同一條沉睡的銀色巨龍。
地宮入口附近,一座開鑿於堅硬岩層中的石室內。守陵校尉趙敢如同亙古的磐石,端坐在一方冰冷的青石案後。案上,一盞雁魚青銅燈散發著幽藍冷光,照亮了他麵前攤開的一卷厚重的、邊緣已經磨損的《地宮機要圖》鬆木牘。牘上用精細的朱砂線條,勾勒著地宮複雜的甬道、機關、陷阱分布,以及最重要的——汞河循環係統的全部樞紐節點。旁邊,放著一柄黃銅矩尺直角尺),尺身磨得鋥亮,刻著精細的刻度,這是他校核圖紙、檢查工事不可或缺的工具。
趙敢的臉龐在幽藍的光線下如同刀削斧劈,布滿了歲月和地底陰氣刻下的深壑。他的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緊鎖著圖紙上標注著“北三樞”的位置——那是控製汞河上遊水銀流量的關鍵青銅閘門所在。他布滿厚繭的手指,正用矩尺的一個直角邊,仔細比量著圖紙上標注的閘門基座尺寸與旁邊岩層支撐點的距離。一絲微不可察的憂慮,如同冰麵下的暗流,在他眼底深處湧動。閘門基座下的岩層,在最近一次地宮深處的輕微“沉降”後,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應力偏移?雖然圖紙上標注的距離並無變化,但他多年與岩石、機關打交道的直覺告訴他,這絕非吉兆。
突然!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來自地獄核心的巨響,毫無征兆地、狂暴地撕裂了地宮萬古的死寂!這一次的震動,遠比之前鹹陽宮焚毀時傳來的那一次更加猛烈!更加直接!更加……近在咫尺!
整個石室如同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瘋狂地搖晃、顛簸起來!
“嘩啦啦!”石案上的雁魚燈猛地跳起,幽藍的燈焰劇烈搖曳,幾近熄滅!燈油潑灑出來,在冰冷的石麵上洇開一小片詭異的藍色火苗,旋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地宮機要圖》木牘被震得滑落石案,“啪”地一聲摔在地上!更可怕的是——
“哢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心悸的斷裂聲!
趙敢手中那柄堅硬無比的黃銅矩尺,在他死死緊握之下,竟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的扭曲力量,硬生生從直角的頂點處……崩斷了!斷裂的尺身如同兩截僵死的毒蛇,從他指間滑落,掉在冰冷的石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趙敢的臉色在幽藍搖曳的光線下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不是因為矩尺斷裂,而是因為……這震動傳來的方向!不是上方,不是來自驪山外部!而是……地宮更深、更核心的區域!是……“北三樞”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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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趙敢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如同受傷的野獸。他猛地從石凳上彈起,動作快得不像一個老人!他甚至顧不上去撿地上斷裂的矩尺和散落的圖紙,一手抄起旁邊倚在石壁上的青銅長劍,另一手抓起石案上那盞幸存的雁魚燈,身形如電,衝出石室,朝著神道深處、汞河上遊的方向狂奔而去!
幽藍的冷光在他手中劇烈地跳動,將他疾奔的身影在森然列陣的陶俑兵士身上拉扯出扭曲晃動的巨大陰影。腳下的青石板在餘震中微微顫抖。空氣中,那股原本稀薄、若有若無的汞毒甜腥味,驟然間變得濃鬱起來!而且,似乎還夾雜了一種……更加暴烈、更加不祥的……水流奔騰的沉悶咆哮聲?那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響,如同地底深處蘇醒的巨獸在憤怒地嘶吼!
越靠近“北三樞”,那股甜膩得令人作嘔的汞毒氣味就越發濃烈刺鼻,幾乎形成實質的、帶著金屬顆粒感的瘴氣!冰冷的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種粘稠的、銀灰色的薄霧。趙敢不得不屏住呼吸,用衣袖緊緊捂住口鼻,隻覺眼睛被這霧氣刺激得刺痛流淚。手中的青銅燈焰,在這詭異的銀霧中,也變得異常黯淡、飄忽不定,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終於,他衝到了“北三樞”所在的那段寬闊的甬道!
眼前的景象,讓這位見慣了地宮森嚴與死亡氣息的老校尉,也瞬間如墜冰窟,靈魂都為之凍結!
“北三樞”本是一處巨大的地下岩洞改造而成的核心樞紐。岩洞中央,橫亙著那條象征天河的寬闊汞河。在河流最關鍵的轉彎處,一座龐大得如同小山般的青銅機關組巍然矗立!那是控製上遊水銀流量的核心閘門係統。其主體,是十二尊形態各異、猙獰威嚴的青銅巨獸龍、虎、熊、羆等),它們或蹲踞、或盤繞、或怒目圓睜,共同拱衛、驅動著核心處那兩扇高達三丈、厚逾尺餘的青銅閘板!閘板深深插入汞河河床,如同巨神的門扉,阻擋著上遊奔湧而來的、難以計數的粘稠水銀。
然而此刻,這座象征著帝國無上力量與精密技藝的青銅奇跡,正在崩塌!
劇烈的、來自地底深處的地脈震動,顯然引發了災難性的後果!支撐整個青銅閘門係統的巨大基座——那是與山體基岩融為一體、用最堅硬的花崗岩砌築、並以銅汁澆灌縫隙的龐大結構——竟然……裂開了!
一道觸目驚心、寬逾半尺的巨大裂縫,如同醜陋的黑色蜈蚣,從基座底部猙獰地向上蔓延,一直延伸到了青銅獸群基座的位置!裂縫邊緣,是被巨大力量撕扯崩裂、犬牙交錯的猙獰岩石斷口!
正是這道恐怖的裂縫,徹底破壞了整個係統的平衡!巨大的應力使得基座發生了致命的傾斜和扭曲!
“嘎吱——吱呀呀——!”
令人牙酸的、金屬在極致負荷下發出的呻吟聲和岩石斷裂的摩擦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曲死亡的交響!那十二尊拱衛閘門的青銅巨獸,在基座的扭曲下,原本威嚴的姿態變得扭曲而怪異。有的獸首被拉扯得變形,有的獸足深深陷入崩裂的岩石縫隙,有的則被相互擠壓,發出刺耳的金屬刮擦聲,迸射出星星點點的火花!連接巨獸與核心閘板的巨大青銅傳動杆由複雜的齒輪和連杆構成),在巨大的扭曲力下,有的已經彎折變形,有的則從連接處被硬生生撕裂、崩斷!斷裂的青銅構件如同被斬斷的肢體,沉重地砸落在下方的青膏泥河岸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濺起粘稠的水銀液滴!
失去了青銅巨獸群的拱衛和傳動杆的約束,那兩扇如同山嶽般厚重的青銅閘板,再也無法承受上遊奔湧而來的、數以萬噸計的粘稠水銀的巨大壓力!
“轟——哢——!!!”
一聲比之前任何震動都要恐怖、都要令人心膽俱裂的巨響在岩洞中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