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比在鋼廠時強了不少,出來後他先是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當他的目光觸及到正淚眼婆娑,努力朝他這邊張望的老大娘時,整個魂體猛地劇烈一震。
“媽…?”
一個微弱的音節,從他魂體中飄蕩出來。
老大娘早就淚如雨下,顫抖的雙手伸出,聲音破碎而哽咽:“小輝…我的兒啊…你終於回來了…媽…媽在這兒啊…”
孟小輝的魂體波動,他看著母親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看著她因為激動而顫抖的手,看著她眼中滾落的大顆大顆渾濁的淚珠…
所有虛弱都在這一刻被的悲傷和思念淹沒。
他忘記了魂體的虛弱,忘記了生死的界限,忘記了一切,跌跌撞撞的“飄”了過去。
大娘有了背後麻文文的印訣,伸手朝著孟小輝魂體小心的撫摸著。
但卻並沒有真實的觸感。
“小輝…我的兒啊…”
大娘嗚咽一聲,眼淚決堤般洶湧而出,孟小輝也是麵露哀傷,魂體的淚珠在月光下閃爍著冷光,轉瞬即逝,不留痕跡。
母子二人,一個在生者的世界,一個在亡者的邊緣,淚眼相對。
沒有撕心裂肺的嚎叫,隻有那洶湧的淚水,承載著無儘的思念,愧疚,不舍和最終相見的悲慟。
窗外月光如水,靜靜的灑在他們身上,仿佛凝固了這一刻的永恒…
一人一鬼相處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在生與死的界限兩側,既短暫又漫長。
麻文文靜立一旁,他能清晰的感知到老大娘身上那層由他打下的固魂印正在被的陰氣緩慢侵蝕,雖然微弱,但持續不斷。
老人家的陽氣本就如風中之燭,經不起長時間消耗。
他輕輕歎了口氣,上前一步,勸道:“大娘,時辰差不多了,印訣護得住您一時,護不住一世。您年歲大了,久沾陰氣,於陽壽有損。”
老大娘身體一顫,抓著虛無的手猛的收緊,像是要抓住即將溜走的珍寶,嘴唇哆嗦著:“再…再讓俺看看…再看看俺兒…”
“媽…”
孟小輝的魂體波動起來,聲音帶著哭腔和焦急,“聽這位大師的吧,您得好好的,您身體健健康康的,我才能安心啊…”
他的話語破碎,卻充滿了最純粹的牽掛。
這句話比麻文文的勸誡更管用。老大娘的眼淚再次湧出,她用力地點著頭,一點點地鬆開了那徒勞挽留的手。
隨即轉身顫巍巍的端過那碗早已不再冒熱氣的打鹵麵,遞給孟小輝,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
“兒啊…彆惦記媽…這是你最愛吃的麵,媽給你做好了…你吃了它,就…就安心上路,好好去投胎,彆再外麵飄著了…你在外麵飄著,媽這心裡…就更難受了…”
孟小輝看著那碗麵,壓抑的悲傷終於決堤:“我走了你怎麼辦啊媽?村裡容不下咱們…你身體又不好…我想找鬼牙換錢給您養老,你全讓人騙…”他泣不成聲,魂體的光芒都黯淡了幾分。
“傻孩子,胡說啥呢!”
老大娘急忙打斷他,“村子裡除了孟家兄弟,誰真容不下咱們?那倆壞種已經讓警察抓走了。其他人…都是好的,念在你爹在世時那點恩情,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
她頓了頓,臉上擠出一個看開的笑:“至於媽這身體…嗬嗬,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有幾天算幾天。
等媽死了,下去找你爹那個老倔驢,咱們一家子不就又團聚了?那老家夥脾氣臭得很,沒我在邊上念叨,指不定在下麵多惹人嫌呢…”
這番話語,像是最終解開了孟小輝最後的執念。他聽著母親用樸實的話安排著生死,魂體反而奇異地穩定下來,那是一種釋然。
他轉頭看向樂東,眼神裡還有最後一絲殘留的擔憂和不甘。
樂東看懂了他的眼神,上前沉聲道:“小輝兄弟,放心吧。你留在陽間,除了讓大娘日夜懸心,沒有任何好處。況且…”
他頓了頓,還是說出了最現實的情況,“就算你真找到了鬼牙想換錢,但春燕大夫…今天一早也已經出遠門了,不知去向。所以…陽間你多呆無益了…”
這最後一絲僥幸被徹底掐滅,孟小輝低下頭,魂體沉默了很久。
片刻後他抬起頭,臉上是一種洗淨鉛華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