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織夏的聲音，雖然輕柔，卻如同一柄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地刺破了炎驍心中那層由希望與絕望交織而成的、脆弱的薄冰。
“不僅僅是血脈詛咒的問題？”
炎驍猛地從王座上站起，他那高大的身影，再一次投下了如同山嶽般的陰影。一股壓抑不住的、狂暴的氣息，從他身上轟然爆發！
“不可能！”他低吼道，聲音如同滾雷，震得整座大殿都嗡嗡作響，“我請遍了廢土之上所有知名的煉丹師和醫師，他們每一個人的診斷，都指向了‘血脈詛咒’！為了壓製詛咒，我耗費了半個城主府的庫存！你現在卻告訴我，問題不在這裡？”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被愚弄的憤怒，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因希望再次落空而產生的恐懼。
麵對這君王之怒，蘇織夏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那狂暴的氣息，在她平靜的目光中，漸漸平息下來。
“我並沒有否認血脈詛咒的存在。”蘇織夏緩緩開口，她的聲音，有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冷靜而又專業的力量，“恰恰相反，這個詛咒，非常惡毒，它就像一個開在您夥伴身體裡的、無法堵上的窟窿，在無時無刻地吞噬著它的生命本源。這，是它的病根，毋庸置疑。”
炎驍的臉色稍緩，重新坐回了王座，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但是，”蘇織夏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一個水桶，就算底下有個窟窿，隻要我們不斷地往裡加水，它至少還能維持一段時間。可如果，這個水桶本身，已經不願意再盛水了呢？如果它從內部，自己開始崩塌、碎裂了呢？”
這個比喻，讓炎驍的瞳孔，猛地一縮。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血脈詛咒，隻是外因。”蘇織夏一字一句地說道，“真正讓它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原因，是它自己，已經徹底放棄了活下去的希望。它的精神，它的靈魂，正在主動地、飛速地走向衰亡。我將這種情況，稱之為——血脈衰竭症。”
血脈衰竭症！
這五個字，如同五道驚雷，狠狠地劈在了炎驍的腦海中！
他麾下那些所謂的“大師”，從未有人，跟他提過這個詞！他們隻會開出一張張昂貴得離譜的、由各種天材地寶組成的藥方，然後告訴他，這些東西，可以“延緩”詛咒的侵蝕。
可結果呢？黑曜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
“放棄希望？”炎驍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他似乎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這個說法，“不可能！黑曜是黑曜魔獅！是這片廢土之上，最高傲的凶獸之一！它陪我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它的意誌，比鋼鐵還要堅硬！它怎麼可能，會自己放棄！”
“意誌再堅硬的強者，也需要夥伴，城主大人。”蘇織夏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請恕我直言，自從它中了詛咒之後，您是不是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為它尋找解藥上？您是不是將它，從一個並肩作戰的夥伴，變成了一個需要被關懷、被治療的、脆弱的‘病人’？”
“嗯...這麼舉個例子吧。”
“您有多久，沒有再跟它一起並肩戰鬥過了？”
“您有多久，沒有像以前一樣，跟它痛飲烈酒，大聲說笑了？”
“您有多久，沒有再撫摸著它的鱗甲，跟它談論征服下一片廢土的計劃了？”
蘇織夏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炎驍的心上。
他的臉色，一寸寸地變得蒼白。
他想起了，自從黑曜病倒之後，他確實再也沒有讓它參與過任何一場戰鬥，生怕加重它的傷勢。
他想起了，他每次來看它，談論的，都是又找到了什麼新的藥方，又請來了哪位新的大師，眼神中，充滿了揮之不去的擔憂與沉重。
他想起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將它當作一個平等的、強大的、可以托付後背的夥伴，而是將它，當作了一個需要他去拯救的、脆弱的、正在走向死亡的病人。
他以為，這是在保護它。
可現在看來，他所謂的“保護”，或許，才是殺死它的、最溫柔，也最殘忍的毒藥。
“我……”炎驍張了張嘴，那張永遠充滿了霸道與威嚴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茫然與痛苦。
“強者，最無法忍受的，不是死亡，而是屈辱。”蘇織夏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種魔力，揭開了那血淋淋的真相，“它無法再與你並肩，無法再為你衝鋒，隻能像一個廢物一樣，被囚禁在這裡，靠著藥物苟延殘喘。這份孤獨與無力感，才是壓垮它的最後一根稻草。詛咒在吞噬它的身體，而孤獨，在啃食它的靈魂。”
大殿之內，死一般的寂靜。滄夜那張俊美絕倫的臉上依舊毫無波瀾，隻是無聲地向蘇織夏靠近了半分，成為了她最堅實的後盾。蘇織夏肩上的雲昭，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沉重的悲傷，粉色的小腦袋輕輕蹭著主人的臉頰。蹲在滄夜肩頭的靈檀，則歪著小腦袋，紫色的眼眸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而一直躁動不安的墨麟，此刻卻罕見地安靜了下來，它那雙金色的豎瞳中，收起了所有的警惕與不屑，流露出了一絲複雜的、屬於同類強者的同情。
許久之後，炎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當他再次睜開時，眼中所有的狂暴與質疑，都已褪去，隻剩下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一絲重新燃起的、孤注一擲的希望。
他看著蘇織夏他們一行，仿佛在看著這世間最後一位能夠拯救他夥伴的神明。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岩石在摩擦，似乎在糾結什麼“那麼，這種‘血脈衰竭症’，又該如何去治？”
“你，能做什麼，是那些所謂的‘大師’們，都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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